那一年的夏天,我高中畢業,在等待錄取通知書的漫長的時間裡,我決定出去走走,或許那時候心中有一種年少人特有的浪跡天涯的浪漫情懷,至於路途上會遇到什麼,是不屑一顧的,因為那時候年輕,那時候對所有的一切都有一種無所畏懼的勇氣。
我首先決定去寧夏石嘴山,去寧夏只是一種對賀蘭山脈下那種天蒼蒼野茫茫的西北風情的嚮往,在我的記憶里,那裡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是地廣人稀的不毛之地,那裡白雲觸手可及,牛羊成群結隊的在莽莽蒼蒼的開滿毛臻林的懸崖邊覓食,從鄭州坐上車,經過蘭州,青銅峽,銀川,那裡是真正的地廣人稀,火車在茫茫無盡頭的空曠的原野穿行,外面的風景凄涼而寂寥,到了石嘴山,我去石嘴山礦務局去找一個在老家聽說的我們這裡的老家人,他出來很長時間了,幾十年沒有回過老家,只不過他的女兒曾經在我們小學讀過兩年書,現在老家基本上沒有什麼親近的人了,我還是在一次閑聊的時候,聽一位老人說起有一次去找這個人,這個人那個親啊,在那裡住了幾天,好吃好喝招待,臨走還送上車,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記住了這個人的名字,具體地址沒有問,我以為到了石嘴山就可以找得到他。
那時候石嘴山還是一個散落的非常大的礦區,除了市區有幾幢兩三層高的樓房以外,其他的都是散落在各個山樑下低矮的棚戶區,在礦務局,我問道了這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在礦務局還是一個處長,巧的是那個人的兒子剛好在礦務局調度室上班,一聽說是老家來的,什麼也沒有問,就開車把我送到了遠離礦務局的一個住宅區,那是一個由一幢幢小二樓組成的幹部樓,那個人五六十歲的樣子,白白胖胖,臉上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官相,在他家寬敞明亮的客廳里,我只能編一個破綻百出的理由,好在那個人根本沒有細問,只是問我的父親是誰,然後就是一個個老人的名字,並且饒有興趣 的問家裡許許多多的變化,老人說三十多年沒有回家鄉了,以前是忙於工作,現在退下來了,只不過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那個老人的言語里有一種化不開的濃濃的鄉情,那滿頭的白髮,那和這個地方完全迥異的,和我一模一樣的口音,讓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和寬慰,其實那時候我是沒有任何目的,就是想出來走走,看一看外面世界的精彩。
我在他家呆了一個星期的時間,白天我就沿着山樑一直往裡走,我看見那高高的井架,那黑嗷嗷堆積如山的煤山,那在山崖流出來的溪水裡洗衣的礦工家屬,當然看得更多的是帶着黑乎乎的礦燈柳條帽,除了牙是白的,什麼地方都是煤炭一樣黑的 礦工,在一個簡陋的飯店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身影。晚上,那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山樑上,亮起了一盞盞昏暗的燈光,我知道那是一個個礦工家屬溫暖的家,然後我就和那個老人一邊下棋,一邊聽他講小時候在老家的趣事,說道開心處,老人忍不住開懷大笑,那銀白色的頭髮彷彿蘊藏了說不盡的家鄉的依戀情懷,老人告訴我,當年這裡煤礦的人去我們那裡老家招工,只是說去當工人,沒有說是挖煤,並且說天天白面饅頭,豬肉燉粉條,大麴酒,那時候剛解放,吃上白面膜是他們那個年紀的小孩子夢裡的珍饈佳肴,更別說豬肉燉粉條了,所以當時報名去的人很多,他在家裡是獨子,本來父親不想讓他去,是他受不了白面饅頭豬肉燉粉條的誘惑,偷偷的跟着招工的人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一天一夜的拖拉機,一天一夜的驢車,那時候來到這裡一看,到處是一眼望不到邊光禿禿的山,還有的就是一大片用蘆葦棵圍起來的棚子,心裡就涼了一大半,但是那時候想回家已經不可能了,離家幾千里地,到處是荒無人煙的茫茫戈壁灘,而且那時候一些野獸也四處出沒,估計走不到家人就沒了,那時候他也就是十六七歲,除了年輕沒有任何資本,他們在這裡一呆就是幾十年,硬是把一個一窮二白荒涼閉塞的不毛之地,建設成了一個年產百萬噸,擁有十幾萬礦工的國家大型企業,和他一起來的人後來很多借口逃回了老家,正趕上三年自然災害,很多人都餓死了,後來他回到家全村人都羨慕的看着他一身乾乾淨淨的幹部裝,拿着大前門煙,回家就三天,天天和小時候的玩伴喝酒,回憶小時候的趣事,老人說到這裡,我發現老人的眼睛里充滿了清亮的淚水,我知道這是一個常年在外的遊子心裡最美麗的最溫馨的記憶。
我走的時候,老人讓兒子開車送我到火車站,一個嶄新的旅行包里塞滿了老人囑咐我給一些他記憶里的玩伴的香煙,和新衣服,好像他記憶里的鄉親和小時候他出來的時候一樣衣不遮體,火車緩緩的駛出石嘴山簡陋的站台,這時候一輪明月升起再走這個新興的煤炭小城市的上空,我看見老人那花白的頭髮,那佝僂的身子,如同一尊思鄉的石雕一樣望着我回去的方向,這時候,我才突然想起明天就是中秋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