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土鄉早晨的秋意似乎比以往來得更早一些,已經不能再用傳統慣用的詞語“涼爽”來形容,10°的氣溫的確涼而不爽,甚至於很冷,出人意識的冷,大清早打車去會寧新華書店,呼出的氣都能看得見。開車的女司機說早晨開車凍得手痛,我重新換上的牛仔褲還算抵擋了一些冷意。
九月一日的黃昏,大巴車行進在定西至會寧地段,我沒捨得合眼休息,儘管旅途的勞累疲乏,我還是拉開車窗的簾,車一路拐彎顛簸在蛇型的鄉間公路上,不時看見迎面駛過的大車輛弄起的塵土飛揚,車一溜煙就不見了。
離家半年時間,再次回到夢中的土鄉,草、木、山巒、溝壑,我總覺得那麼親切,就好像跟他們約好似的,儘管這是在回家的路途中,我就那麼貪婪車窗外的一切,尤其黃昏從高山上駛進河溝最後衝出一道平川,大致鄉間的公路如此,所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形容此時此刻的情與境,那是最好不過。
(二)
我在一個陽光漸漸褪去灼熱的午後悠走在我的土鄉田野,8月中旬的一場大暴雨加大冰雹(直徑1~2厘米),下旬不久又是一場冰雹,我估計已把土鄉人們的心都打碎了。
近年國家惠農政策深入西北各個角落,至少結合西北氣候等自然特徵推廣的膜種玉米,人們從中獲得很好的經濟效益,開始大規模的種植玉米,一年辛辛苦苦就盼着豐收,不想意外的災難降臨,減產是意料之中的,我估摸着這該到豐收季節的玉米還在慢慢悠從本就接近乾涸的土地里吸收水分養料,就像錯過了“近水樓台先得月”再靠“遠水救不了近火”一類道理,隨處可見受了災難的玉米,稀里糊塗的從枝幹上立出個棒子,但顯然是發育不良的。這教靠天吃飯的勢單力薄的鄉親們如何是好。
西北語言里有個詞“孽障”(可以理解為可憐),但“孽障”一詞西北的語言習慣里本身包含着悲憫(悲情、憐憫),與西北農民對待生存的態度相對應的就是“堅韌”,儘管生活艱難困苦,但無不堅韌地把一生精力奉獻在黃土地上,從這個角度,西北的農民,土鄉的人們是多麼可敬可愛啊。
但土鄉里的災難下的政治生活……,嚴格意義上也算不得是政治層面的,是惠農政策裡面的低保,就這麼大的點莊子,低保政策剛實行時的得主是那些村支書等等的所謂村官,低保漸漸實行開來的得主模式就是村官到富戶到私下走動了關係的農家夾雜着一半戶人情世故里實在說不過去的窮苦人家再到幾戶中的哪一戶挑個低保的戶頭,國家的低保補貼就是這樣分攤到農民手中的也就二百塊錢。最近這樣的低保模式據說上頭風聲很緊,看樣子分攤模式的政治生命到了盡頭,破天荒的在鄉官領導的逼仄中實行了名義(是民意,但毫不意外的走了形式)代表,由這些名義代表選舉低保的新一輪得主,可想而知,鄰里四親,沾親帶故,代表們也是有個人好惡的,但農民的心腸畢竟不是像他們,那家確實窮苦確實過意不去的也都有了,接下來的名額,我想是不用說了,但還是說說吧。
我回到土鄉的第二天,就聽到低保選舉不太盡人意,有些人口頭上表達的意思是“我得不上誰也別想得”,也許這聽着確實既不順人耳,也不適人情,哎!他們家確實需要低保啊,老父親病了多年,藥罐子上已經熬得日子緊缺,前不久的喪父最後的一場儀式又是個把千錢,幸好碰到新選舉,又正好遭此天災,本以為報上去姓名字化,想着從此得一筆國家的便宜(其實農民的意識里不是自己勞動所得,其他的都是便宜,既是便宜能得就得,從未想過通過合法途徑來獲得國家的各項惠農補貼)躊躇滿志,哪知道就算鄉里鄉親在利益面前是毫不含糊的,農民永遠是高估了自己的政治素養,在潛流暗涌的政治空氣里,農民是不具備那個嗅覺的。
(三)
土鄉,遭了災難的夢裡土鄉,除過遠視野里的一片綠意(玉米田),更多的是秋天裡的蕭瑟,但還不至於慣性的去感傷,西北種植的一種牧草——苜蓿,其營養成分不亞於一般的人工飼料,這是純綠色的,當你走進去感嘆這是一種極其耐旱的西北作物時,偷吃牧草的野兔被我這麼一個龐然大物驚嚇的奔跑,一隻,兩隻……半大的出窩不久的野兔子,我自以為能追趕上捉它一隻,可惜趨害基因下的擅奔跑的野兔子幾下就不見了兔影,其實也就是找個樂子,本無意去傷害這人間的精靈,我幾下就氣吁喘喘,停下來,田頭的旱地蛤蟆神龍不見尾,只聞其聲不見蟆影,一聲“呱”拉得很長很長,就像歌手最後的拉唱,我想人家蛤蟆不是要結束歌唱的,或許人家有人家的一番用意,我這個人類是知會不了的,當然動物學家就例外了。
野山雞也毫不謙虛,母山雞帶着一幫孩子也在“啾啾”地覓食,我儘可能躡手躡腳地靠近,不想這些傢伙先是和你比賽跑一下,然後“噗唥唥”地“滴溜溜”地集體飛向那邊的田間地頭,何況公山雞也在那邊“嗷嗷”地叫喚了許久。
土鄉里有了這些生命,我還是看到災難過後的希望,活着多好啊!
(四)
西北鄉村的住房十年前大部分是土坯房,這是一種和西北乾旱氣候相適應的農家住房,那時在年幼的我的眼裡是最溫暖的家。後來土鄉里有的人家蓋起了紅房子,我才是在漸漸長大中明白紅房子確實比土坯房要好的多。
在牢固的地基上四周都是紅色的磚砌的牆(西北語言習慣上稱“一磚到頂”),屋頂是紅瓦鋪成“人”字形蓋在紅磚砌得四道牆上(土鄉習慣稱“兩坡水”,大概意思是下雨雨水從人字形兩邊流下來。),當然近十年來的建築習慣里,兩坡水的紅瓦下不再是白楊木做的椽領和椽梁,而是松木做的,一則白楊木頭受潮容易變形,一座房屋最緊要的是椽領椽梁(“領”本來就有領袖的意思,既是領袖,那就不言而喻了。“梁”上承載着房屋建築的許多粗枝末節),一旦“梁”“領”出問題,一旦地震下大暴雨就可想而知。二則松木儼然成了富貴人家的象徵,說到象徵,這僅是外表裡的紅房子就已經是富貴的象徵了,西北的農民很是挑剔,光外表還說明不了問題,要看屋頂上有沒有松椽等等,我想相當於一個人有了粗壯結實的身材還不行,得有好的靈魂和思想,所以能牽強的理解為西北農村裡本身包含着最樸素的唯物主義。
紅色本來在中國生活里是喜慶的代表,配上磚的紅磚在西北市場里的價格是相當的,但是再貴的紅磚那也不過是磚,比起松木那簡直九牛一毛了,松木本身的市場價格就決定了土鄉人們評論誰家新房子好壞的依據,曾在近十年來的歷史時期里,松木房也是嫁娶土鄉女兒或者結親成功的標誌,我從小就聽得“他叔啊,那人家可是松木房,你的女兒嫁過去,肯定有好日子……”等等的慣了耳音。
更不用說松木的紅房子。
開放三十多年來的近年紅房子,或者說中國夢,西北農村裡在進入這個“中國夢”時期,紅房子象徵的好日子人家遍地開花,一段一片,僅杜家一道梁和梁西邊村落崖坡社尤為明顯。
紅房子顯然在我心裡就像一座供奉了神明的廟堂,既渴望又有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