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車上下來,踏上了去五中的那條路。路很寬,很直,路的盡頭就是五中嶄新的教學樓,既高大,又美麗。在蒙蒙的細雨中,她彷彿是—個沉靜而又美麗的少婦。
是的,我又回來了,回到了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慢慢地走着.用腳步一下一下地度量着這條並不長的、已走過千萬遍的路。雨,春天的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打濕了五中門前的山,打濕了五中那些默默無語的樹木,亦打濕了這樣—個夜晚。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回來.是懷舊,還是尋夢 抑或是那些難以割捨的歲月
走進校門,一切都是那麼平靜,沒有喧囂,沒有歡呼,我彷彿是—個久別歸來的遊子,只是用多情的目光撫摸着五中的每—個角落,每一棵樹。
沒有人為我吟誦“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的詩句,我不過是輕輕地去,又輕輕地來,做一簾春夜淺淺的幽夢而己。
在校園裡,其實已很少有學生再認識我,我倒覺得這樣更好,沒有學生再恭恭敬敬地叫我老師,現在的我,是五中最普通的一員,象那些學生一樣,象那些花花草草—樣,用自己生命里的片段為五中編織—些美麗的故事。
我繞過原來我宿舍門前的那個柏樹林,柏樹一例是陰陰的,在燈光的映照下,閃爍着亮晶晶的水珠。樹林的盡頭就是我以前的宿舍,亮着光,依舊是桔黃色的光,柏樹的倩影在窗戶上輕輕搖擺,多麼溫馨的小屋!在那裡我度過了多少個靜靜夜讀的晚上!
我沒有走過去。今夜,她的主人已不再是我。那些故事、那些多情的夜晚還能怎麼樣呢
不經意之中,我又來到了舊大門旁邊的牡丹園前。春天的牡丹圓花兒悄悄綻放,牡丹枝葉碩大,迎春花淡黃色的花瓣早已綻開了羞澀的笑臉。也許,最迷人的要數那些枝繁葉茂的丁香花了吧,那淡紫色的花,小巧而嫵媚,在雨夜中微微顫動,一顫之間,就已消失了若有若無,—縱即逝的香味。
花園旁邊是一條寬大的林蔭道,我上上下下走過無數遍的林蔭道,以前,我每次上來,
在路的盡頭,在牡丹園的旁地,我總能看到那間熟悉的小屋。透過粉紅的窗帘,燈光將我照成了—只痴情的小鳥。
牡丹花,你是否還記得我曾躺在你的枝葉之中讀那些動情的詩句 紫丁香,你又是否記得我如何驚嘆於你的美麗而又不留一絲痕迹
然而,今晚,她們都無語,沒有燈光,沒有人語,只有無聲無息的雨濕潤着—些也已失去的歲月。
現在,又有誰會欣賞這些花的容顏,迷醉於她們的芬芳呢
只有獨自地開,獨自地謝,自賞自憐罷了!只有幽怨罷了!
雨還在下,彷彿有點大,打在樹葉上發出“沙啦啦……”的聲音,象峰山在夜色中沉靜而幽暗,象一片夏天池塘里碩大的荷葉。我站在空曠的操場上,甚至有點迷惘。以前的教室變成了操場,以往長滿了沒腳深野草的操場卻矗起了高大的教學樓,我似乎都模糊了原來五中的情形。是的,五中變了.我只是空有一段舊日的記憶。
“我答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過客”
也許,舊五中實在有些陳舊,甚至是破敗,然而.那又怎麼樣呢
春天的時候,操場上長滿了嫩綠的野草,又長又密,毯子一般。黃的迎春花,綠的垂柳,粉紅的杏花,還有那些不知名的花草長滿了校園的角角落落。這時,那幾株茂密的玫瑰也爭先恐後地張開了紅彤彤的笑臉。花兒之間,蜜蜂低吟着來來往往,小鳥也時而發出沉醉的叫聲。往往此時,迎着草木和泥土的香味,漫步於操場,那個小姑娘總會跟在我後邊,仰起花一樣的臉,問這問那。一會兒高興地尖叫,“叔叔,看,紅顏色的花花,真好!”一會兒,又問,“叔叔,那是什麼花 ”然後,迸出一串清冽的笑聲,小鹿一樣蹦開去;或是拿一本詩集,搬一把躺椅,躺在花香樹蔭之中,讀一首多情的詩,竟好像恍然隔世,做了一場紅塵迷夢一樣。
夏天,五中的夜空是那麼的明凈,藍得象灕江的水,沒有一絲雲彩。此時,皓月當空,繁星如水,在淺淡的樹蔭之下,漫步校園,是最美妙的事了。丁香那絲絲縷縷的香味,讓人心醉神迷,垂柳柔美的倩影更讓人如痴如醉。我們幾個年輕人在樹蔭下端一杯茶,海闊天空地閑聊,或是輕舞一曲。還有那個一說話就紅了臉的女子,那幾個圍在身邊鬧個不停的孩子……
要是黃昏走出校園,一抬頭就會看見對面岱青色的象峰山,連綿不斷,巍峨挺拔。路,又寬又長,兩旁儘是望不到邊的麥田,綠油油的,中間還有整塊整塊的油菜籽地,油菜籽花開得正艷,金燦燦的一大片,微風過處,送來一縷縷清香。田埂上,麥田間,往往會有些學生在認真地讀書,有時也會有一兩頭牛,悠閑地吃草,偶爾抬起頭,發出一聲悠遠的叫聲。你盡可以放心走去,漫無目的地走去,直到不願再走,而不必管身處哪朝哪代,也不必再牽挂什麼榮辱得失。
秋天,陰雨連綿,往往要下上好幾天,象峰山就會更青,更濕,碧玉一般。偶爾,有幾團霧在半山腰飄蕩,紗一樣又輕又白。山頂上那棵歪脖子樹在陰雲的籠罩下,也顯得更加傲岸挺拔,別有風味起來。若是放學的時候,校園裡就會撐起無數個雨傘,白的,紅的,綠的,黃的……夾雜着一陣陣的笑聲,在雨霧中飄動,簡直象童話里的蘑菇世界—樣。隨着人流往下走,一會兒.就到了柏樹林。要走到我的宿捨去,必須穿過柏樹林。樹林中間的那條路彎彎曲曲,又細又長,柏樹高大茂密,青翠欲滴。穿行其間,樹高林密,雨聲淅瀝,天闊地遠,秋深而屋小,人一下子好似走進了古寺禪院一般,不由自主地想起蘇軾的“莫忘穿林打雨聲”來,最後,跌入到“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寂寞沙洲冷"的心緒之中。
還有冬天的夜晚,下了一層厚厚的雪,白閃閃的,踏上去“吱呀吱呀……”直響。此時,我們經常圍坐在爐子旁邊吆三喝四,麻將聲聲,或是和那個愛發牢騷的小夥子談鬼說神,指點江山,爭得不亦樂乎。外面雪落無聲,寧靜無比。屋子裡卻那麼的暖和,藍烏烏的火焰輕輕地舔着爐盤,鍋里早早地就煮了肉,一直滾個不停,發出“嘣噔噔……”的聲音。屋子裡音樂低沉,肉香撲鼻.人又似乎回到了白居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意境之中。
或是在哀怨的薩克司里沉默,直到天高月小,世界為之漸漸隱去……
而這一切都已經變成了一首古老的曲子了,我永遠無法再觸摸她靈河的微波了。我依然還記得那些永不再來的日子,我依然還記得這樣一個夏日的中午,蓮一般綻放的中午。
我只能在雨中徘徊又徘徊,沒有油織傘,沒有丁香般的太息,沒有結着愁怨的女子……我的腳步很輕很慢,故事卻很長。
在五中的柔波里,我願做一條水草。
雨下得更大了,滿耳是淅淅瀝瀝的雨聲,我在五中的雨夜中徘徊又徘徊,我在五中的夜色里沉默又沉默。沉默是今夜的五中,春意闌珊是今晚的五中。
也許,我還是要悄悄離去,但是,多情的五中,多少年之後,你是否還記得這樣一個下雨的、春天的夜晚,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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