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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有思想的驢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年齡漸長,我終於長點腦子了,懂得思考了。一直喜歡看“人與自然”這個欄目,思考着的我發現動物也有思想:一隻鳥會醍醐灌頂,叼了麵包片去釣魚;一隻猩猩會悲痛欲絕,抱着它死去多日的孩子離群索居。我想到了我家曾養過那頭驢,它該是一頭有思想的驢。

  那是一頭母灰驢,毛是黑灰色,又密又亮;白肚皮,脊樑上劃過一道黑毛,脖子上又繞一圈錚亮的黑毛;身軀勻稱、健碩。小時候,我總認為我家的驢是村裡最棒的。當我神氣活現地牽着驢走在前,驢低眉順眼跟在後面時,我總感覺得意得很。

  算起來,這頭驢的年齡該和我差不多大。它約在三齡時曾產下過一個跟它差不多樣的小驢駒,不幸這小驢駒沒幾天就中了風。母親和嬸子七手八腳地用針給它挑,用艾草灸,母驢拴在槽上,含着淚水用無奈又帶點期望的眼神望着這一切。小驢駒終是沒有救過來,母驢再也沒有發過情,懷過孕。

  牽驢走在路上,驢有時會調皮地叼幾口草吃;有時它會停下來,聞聞同伴的糞便,嗤嗤打幾個響鼻,忽然,它會抬起頭來,發出一聲聲悲痛的吼喊。那時村裡的狗多,大都散養。到了發情的時節,狗們常不避羞恥地當街上演激情戲。驢見了,不知怎的就惹惱了它,抿起耳朵,撅起蹄子朝狗們衝去。狗們被這突然的舉動給嚇壞了,什麼也顧不上了,四散而逃。

  我乾的農活很多是和驢一塊乾的。驢拉車,我趕驢;驢耕地,我牽驢;驢推磨,我添磨。我和驢一直合作的很好,特別是拉上坡車的時候。每當這時,父親弓起身子,腳蹬着地,力往肩膀上靠拚命往前拱;驢則後腿瞪地,前腿鈀地,低了頭狠命地拉;我在一旁趕着驢,必要時也拉一把。終於上坡了,驢的步子一下輕快起來,我也鬆了一口氣,父親則要停下車,擦擦臉上的汗。驢耕地時更來勁,兩頭驢一具套,驢撩開蹄子,扯開架子,虎虎生威地走,泥土在它身後紛紛敞開了懷抱。顯然,驢有時很不滿意它同伴的表現,就用嘴去啃它的同伴。

  勞作休息的間隙,我儘可能尋些鮮嫩的青草餵驢,驢趴在地上,一邊吃草,一邊望着遠方,遠方也是一樣的村莊。不知在驢的眼睛里,除了泥土和草料外,是否還有別的東西在轉動?只記得有次在地頭,我拿了鮮美的草喂它,它伸過嘴來,翻起唇,吐出舌頭很小心地把草卷到嘴裡。吃了一會,驢突然用它的嘴拱我,之後,就望着遠處不動了。我看到不遠處也有個和我一般大的女孩,牽着一頭驢站在地邊,驢在想什麼呢,我一直都很納悶。這頭驢會抓住一切機會要好吃的,每次,我到老宅去,驢一聽見門響,就鼾鼾--叫起來了,我趕忙給它抓幾把瓜干,捧些玉米粒子來堵住它的嘴。

  我自認為和驢的關係不錯,感情也很好。有個叔叔家養了一匹小紅馬,他可以神氣地騎在馬上,小紅馬嗒嗒地跑的快,揚起點輕塵,一溜煙從我身邊過去了,我羨慕得眼都瞪圓了。一日,突發奇想,讓驢停在壩塹前,我站在上面,我伸腿往驢身上一搭,準備騎驢回家。沒想到,正在這時驢往前一走,我啪地掉在了地上,正在不遠處幹活的人一下站起來,怔怔看着我。我爬起來,摸摸發疼的背,拍拍身上的土,牽過驢,裝作無事般拉着腿走了。自此,我再也沒敢動這念頭。

  光陰倏爾,驢在四季的勞作里逐漸老去。它的牙齒逐漸磨平,不能喀嚓喀嚓地乾淨利落吃草,而是含着草嗚嚕來嗚嚕去般地吃;幹活時力氣也小了,干一陣活就出一身大汗,一趴下就不願意再起來。漸漸地,這驢就不那麼討人的歡心了。而年老的二爺爺仍一如既往地照顧它,每到夏天時,天天去割一車青草餵養它;驢肚皮上害了個癤子,難看又難聞,二爺爺天天牽着它到泉水邊沖洗,洗了一段時間后,竟然好了。

  年富力強的二叔越來越看不上這頭驢的活了,跟父親商議着要賣掉它,父親也同意了。二人將驢賣給了收老驢的,收老驢的人把驢四蹄一捆,扔到了車上,然後就……年邁的奶奶知道這事後嘆着氣說:“那頭驢有什麼錯,幹了一輩子活,臨老還要受這份罪。”

  父親和叔又買了一頭模樣差不多的小灰驢,只是腿更長了些,身軀更單薄些。小灰驢幹活毛,力氣也稀鬆。父親有時搖頭嘆道:“那頭灰驢幹活還行呢,其實不用賣它的。”小灰驢用了沒多久,也賣掉了。奶奶又踮着小腳來打聽。“這回賣給了驢販子,人家買去會再賣給人家幹活哩。”父親十分肯定地說,奶奶就沒再說話。接着父親乾脆買了手扶車下地幹活,也就不用再養驢了。

  我已經有近十年沒見過下地幹活的驢了。我好想抓住時間這根無形的韁繩,把那頭驢拽到跟前,一把揪住它耳朵喊:“嗨!夥計,久違了!”

  “駕、駕、駕,吁、吁、吁,回頭、回頭、回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