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希望小學
楊廣虎
村長八斤照例在希望小學轉了一圈,他已經五十多歲了,算是老村長了。
每天早上圍着希望小學轉一圈,這是他多年的習慣。雖說現在這所希望小學已經空蕩蕩的,沒有人影了。但是就是這所希望小學,承載了全村人多少夢想!自己的兒子大牛就是從這所小學走出去,考上了縣重點中學考上了大學,成為全村第一個大學生,那時的村長八斤是多麼的驕傲,全村人敲鑼打鼓來慶賀,他殺了辛辛苦苦準備賣錢的大黑豬犒勞了全村老百姓。至於學費,雖說高點,村長八斤勤儉節約、東湊西借給娃備齊,免得兒子被人看不起。村裡的老百姓有的拿來了雞蛋,有的拿來核桃,還有的拿來繡花鞋墊,讓他感動的幾天沒有睡着。要不是學費貴,這所希望小學沒有老師教娃,八斤咋說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桃花高中輟學回到村裡當代課老師,為這個事情,他又是幾天沒有睡着。
這個村子叫桃園村,因為都是坡地,滿坡都是桃園。希望小學就建在坡上的一塊較為平坦的地上,左右逢源,很是安靜,宛若進了桃花源。
村子在山裡,沒有老師來。村裡請了一個初中生代課,一個學期也就幾百塊錢,還老欠。過去學校就在山神廟裡,複式班上課,孩子們爭氣,老師敬業,村裡老人說是菩薩保佑,每年小學升初中都在前三名,也就是每年去鎮里看成績,村長八斤喝得醉醺醺,他高興呀!
現在的“桃園希望小學”是一位香港大老闆捐資修建的。村裡沒啥經濟,地也不是啥好地,打不出好莊稼來,種些土豆還長的差不多,有本事的都出去打工掙錢了。群眾拿不出錢來,有好心人看到山神廟裡的小學實在破爛,上級教育部門也怕廟塌了壓死人難脫干係,村長八斤也是跑斷腿磨破嘴皮看盡各種臉面,終於在領導的支持下大家的關心下,最主要的是大善人大老闆傾囊相助下,桃園村的希望小學終於建起來了。
“桃園希望小學”是三層樓,按照標準修建,與老師備課室、六個年級的教室、食堂、休息室、活動室等,窗明几淨,功能齊全。在當時,“桃園希望小學”是全村最好的建築,每天早上五星紅旗迎風飄揚,雖說全校只有二十多個娃娃,朗朗的讀書聲還是讓全村人感到欣慰。初中畢業的代課老師嫌工資低,走了,村長八斤只能讓女兒桃花頂班了。
每天早上,村長八斤迎着太陽,把手背在後面,聽着女兒的領讀聲,他的腰板不自覺地挺得高了又高。
可是現在,這所“桃園希望小學”沒有了任何的聲音。整個村子零散的散落在坡上,沒有了聲音。年輕人打工進了城,好的也學壞的也學,發財的有,搶人蹲號子的也有,村子剩下的幾個“老不死”(村裡的兒女們經常罵上了年紀的父母“老不死”)的吃上了低保,也沒有過去早起床早侍弄坡地的雄心壯志了,躺在熱炕上打着呼嚕頤養天年了。
“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被風颳起的樹葉在“桃園希望小學”的樓前飛舞,村裡有的人說是陰魂不散,倒底是啥陰魂不散,沒有人說清楚。希望小學沒有了希望,村裡上學的孩子剩下不到十個,鎮上合併小學,這所希望小學被合併,確切說被取締了。村裡離鎮上有三十里地,娃們在家沒人管,山路又不好走,只能是住校了。八九歲的娃娃從小離開父母家人,酷暑寒冬不知道咋過呀!村長八斤有時候去鎮上開會,偷偷地跑去小學觀察,發現村裡的娃就像霜打的莊稼,沒有生氣,遠遠地看去,孩子們的眼神一片迷茫。
想到這裡,村長八斤後悔的很。他不該聽從領導的話,服從大局,同意合校。但是反過來一想,自己這個村長,值啥錢,同不同意無所謂,他這個村長就是給留守村裡的老弱病殘當呢!沒去為當個村長你爭我搶,現在你推我讓,不想當也沒有人接。並校的時候,女兒為同學們升起了五星紅旗,儘管旗杆是不很直的木頭,但是孩子們一直望着紅旗緩緩升起,唱着國歌,全部都哭了。
女兒桃花對八斤說,“大,有一個老師出去當小姐也要掙錢讓娃們上學,我也要出去打工給孩子們掙錢上學!”
雖說社會上是“笑貧不笑娼”,但是八斤還是不願意女兒進城,城市太複雜了,城市好像怪獸專吸不懂事的農村人,在農村呆慣了,氣候不適應,他想給女兒找個好婆家嫁出去也算了卻一樁心事。兒子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像候鳥一樣四處流浪,沒車沒房找不到媳婦,過年也不回家了,自己也使不上勁,當年的大學生現在成了村裡罵孩子的反面教材,八斤時常會聽到有人說孩子:“再不聽話,就讓你去上學,像大牛一樣上個大學花光了家裡的錢還不是灰溜溜一文不值。”
都說知識改變命運,有的村裡人發現,只是一文不值了。
希望小學要撤,女兒桃花還是堅決地離開桃園村進城打工去了。
更讓村長八斤想笑的是,剛撤校合併,聽說捐款的香港大老闆要來看看,還要帶一群搞慈善的義演明星,嚇壞了一群人,又專門找了近百個學生,從鎮上找了八九個老師演練了幾天,最後說,老闆病了,來不了了。
熱鬧了幾天的“桃園希望小學”像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一病不起。山裡的秋風很寒冷。天空里飄起了雪花。小學里雜草叢生,樓房由於年久失修,已經四處漏水,牆壁窗子上有許多淋雨留下的痕迹和發霉味道。到有幾個登山鍛煉的“驢友”找到八斤,要個村裡當義工,當老師。八斤苦笑着說:“你教鳥呀?”
看着這所過不了冬季,有可能倒塌的“桃園希望小學”,村長八斤心裡拔涼拔涼的。
有村民提出承包小學開個養豬場,八斤覺得學校之地乃聖潔之處豈可藏污納垢?有人也建議弄個養老院,也算好事,可是找政府,教育局說希望學校是公產,不能隨便侵吞。還有一個老闆看上了這所學校的風水,想修個別墅;更有人說乾脆弄個墓園,來錢快!村長八斤啥也不想弄,可總不能看着希望小學,一點點老態龍鍾,在風雨中倒下去。
沒有了人氣,再好的東西也是枉然呀!
村長八斤捨不得這所“桃園希望小學”。雖然他生性魯莽,生下來用秤一稱,就是“八斤”,所以就叫“八斤”,飯量很大,力氣和大,但長身體的時候總是吃不夠,現在能吃飽了,沒牙了。
他背着手,在學校四周不停的轉着,從太陽升起一直轉到日落西山,他抽着旱煙,咳嗽着,回到了家。
躺在熱炕上,村長八斤想到了兒子大牛,女兒桃花。“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窗外秋風不斷,他覺得自己的兒子、女兒向村子里走來,敲着窗子、敲着門,慢慢地走進來。
春天桃花盛開,“桃園希望小學”在千畝桃園坡里,生機盎然,蜜蜂在粉紅的桃花上采蜜,村裡的孩子們相互嬉戲,老人靠着土牆曬着太陽,吼着秦腔,神諞海侃。自己的女兒桃花,一臉秀色,千般嬌媚,萬般迷人。
這是春夢,村長八斤的春夢。或許,春天,一台挖土機開進桃花村,千畝桃花黯然失色。
2012年12月3日夜於長安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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