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讀《桃花源記》,被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深深吸引,萌發了濃濃的去尋訪“桃花源”的慾念。可到了桃花源,發現雖酷似陶公筆下所寫,卻雕琢痕迹太重,且故事遠離現實,過於朦朧和虛幻,甚感失望!
后聽人介紹,家鄉附近有一個石門洞,雖“藏在深閨人未識”,沒被陶公的妙筆點染得赫赫有名,卻景觀自然天成,彷彿逼真,人文故事亦真實可信。格外憧憬,便約幾個朋友一同前往。
飛機在二戰期間盟軍修建的芷江機場徐徐降落。我們顧不上去吃享譽中外的“芷江老鴨”,也無暇參觀舉世聞名的抗戰勝利受降坊,坐上大巴,經懷化,過辰溪,跟思蒙“桂林山水”擦肩而過,與向警予巨幅塑像打了個照面,拜望過漵浦涉江樓上的屈原,跨漵水大橋,路過《辭海》主編舒新城的故鄉,穿越刀削斧劈的岩鷹屙蛋,從置身於萬丈懸崖之上的岩觀音裙下拜過,直奔目的地。
一塊狹長的平地,由北向南,靜靜地流淌着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大大小小的魚兒,在其中游來游去,逍遙自在,快活無比。溪流兩岸,各有一片桃林,枝繁葉茂。已是深秋季節,看不見桃花盛開;但桃葉正紅,秋風正歡,別有風致。偶見桃葉飄落,隨風翻飛,彷彿發情的紅蝶,奈不住寂寞的侵襲,抖動着雙翼,在招引異性,妙趣橫生。水草碧綠,水鳥在其中飛來跳去,富有勃勃生機。空氣中夾雜着絲絲水氣,幽涼舒爽。夠了,已經多餘地補償了花期已過的殘缺。
兩邊青山連綿,高聳雲端。其間萬籟俱寂,看不見住戶,聽不到人語。山水昭然明朗,卻不見“小口”何在。
太陽懶洋洋地照在山間,幾隻雀鳥飛過,增添了幾分靜寂。腳下一條小路,掩沒在密草之中。一看草葉,沾染着踩踏過的痕迹。尋向山邊,果現一個山口,如門非門,似洞非洞,夾在岩石之中,藏身山谷之下,掩隱密林之間。內如溶洞,幽深莫測。走進其中,溪水嘩嘩,卵石光光,清風幽幽。幾隻花紅的螃蟹爬來爬去,悠閑矜持,紛擾不驚。洞的深處,透現一縷光亮,逾進逾明。再走幾十步,前面“豁然開朗”。天哪!這不就是陶公筆下的“桃花源”嗎?
一片田園,幾十畝方圓,安逸於此。整齊的院落置身其中,背東向西。田園三面環山,東高西低。兩側低矮平緩,生長着茂密的竹林。後面是高高的山頭,形如椅子靠背。參天大樹密布,蒼山層層疊翠。院子皆為木房,找不着一根水泥柱,也見不到一面磚牆。粗大的木柱,穿插着寬厚的木枋,構成了房屋的骨架,結實而牢固。光滑的木板拼湊成屏風,鑲嵌在枋柱之間,保溫又耐看。房頂遮蓋着厚厚的燒泥瓦,一綹一綹的,活像鯉魚身上的麟片。
庭前阡陌,皆由石板鋪就而成,筆直整齊,乾淨利落,雜草不生。
一口魚塘,在路的東側,約有兩畝面積。間或地生長着翠綠的水草。鴨子在草隙里歡快地嬉戲,划起了道道波紋。魚兒藏在水底,靜看着上面的熱鬧。
一大片果園枝繁葉茂,地勢比魚塘略低。可以想象,春暖花開的季節,人們生活在似錦的繁花間,沉浸在濃郁的花香里,心悅目爽。果樹下,散養着一群群土雞。有的正專心覓食,有的在引吭高歌,有的飛到了樹椏、登上了枝頭,彷彿棲息於此的飛鳥。
牛羊悠閑地散游於竹林里。或扇動着兩葉大耳,慢條斯理地嚼着青草或竹葉。或眯着雙眼,似乎在傾聽悠遠的故事。有的長嘶短哞,好像在打情罵俏。還有的相互嬉戲,彷彿熱戀中的男女。牧童吹着歡快的短笛,清越激昂。讓我不禁憶起了歡快的童年。
聽村裡的人說:他們除了年輕的大學生以外,中老年人是不出去打工的。這些年國家免除了農業稅,不見了村干來要錢要糧,也沒有了誰來敲詐“罰款”,沒有了精神壓力,沒有了額外負擔,不見了衣服補丁,不見了臉上愁容。上學免了費,醫療有保險,種田有補貼,養老有保障,老婆孩子團聚一起,悠閑自在。優質稻米自家種,雞鴨鵝魚自家養,蔬菜瓜果自家栽,過着自給自足的美滿生活。白天一起農作,夜晚聚集一起,看看電視,聽聽音樂,說說故事,遠離着城市的喧囂,卻不乏城市的文明。這些年,農村富裕了,寬帶進村了,農民也可以上網玩空間或者聊天了。打牌賭博的少了,文雅高尚的多了。空閑的時候,人們用高雅的興趣愛好來打發富餘的時間。吹笛、彈琴,已不再是文藝工作者的獨享;唱歌、跳舞,也不再是城裡人的專利。人們藉助音樂,盡情傾瀉自己的喜悅;依託庭院,共同分享着彼此的快樂。
天黑了,我們戀戀不捨,就在這裡住下了。主人殺了一隻土雞,燉在鍋里,香氣撲鼻,讓我垂涎三尺。又見主人把油湯燒在鍋中,再用釣桿去魚塘釣了幾條活鯉魚。刮掉魚鱗,剖去內臟,扔進鍋中,魚在沸騰的油湯里還游來游去呢!蔬菜也是新拔來的,連根帶葉,清亮鮮嫩。這鮮美的佳肴,真讓我們食慾大增!同伴們都說:“這是我們城市人享受不到的啊!”
或許是味美可口的飯菜吃得重了點,也可能是吃了辣味上火,我有些口渴,想找茶喝。憨厚的主人告訴我:“我們這裡不用茶,喝的是純天然的泉水。”說完從廚房舀來一瓢,清幽幽的,不見一絲雜塵。我手裡接過水,心裡可犯難了:我本來就腸胃不好,平時稍不注意,都會拉肚子。這要是喝下生水,豈不會要拉一夜?可我雙唇冒火,渴得難受。無奈之下,我不顧那麼多了,一咕嚕喝了下去。真奇怪,水從口中掠過,分明感覺有幾份絲絲的甜意,真解渴。很難相信:我這個“老失眠”居然一覺睡到大天亮,肚子平安無事!更奇怪的是:滿是油膩的碗,用涼水輕輕一衝,竟然潔潔爽爽了。
主人還現采一些水果,交給我,笑嘻嘻地說:“你們放心吃吧!我們這裡是不用農藥的,無須為農藥殘留擔驚受怕啊“。這時我才明白:難怪他們無憂無愁,精神煥發,健康長壽,原來如此!
我要主人稱一下水果重量,好照價付錢。主人不高興了,說:“你們見外了啊,我們這裡才十幾戶人家,除了娶進的女人,都是一個祖宗的後代。家家和和美美,戶戶熱情好客。來的都是朋友,吃什麼都不用過稱,也不用付錢的。吃飯隨意,哪家先熟了,就可以在哪家吃。不要拘謹。山不轉水轉,人不轉路轉,說不定哪一天我們也會去你們那裡遊玩呢!”
原以為農家臟,不敢讓城市朋友在此下榻,哪知我大錯特錯了。如今農民富裕了,住房跟豬牛圈遠離了,屋子大了,住室寬了。卧房、客廳都擦得油亮油亮的,爽心悅目;傢具也都是載新的,一塵不染。廚房用上了沼氣,無煙熏火燎,清潔衛生。洗澡用上了太陽能,冷熱可調,使用方便。廁所乾淨利落,裝上了自來水,沖走了昔日的臭氣,帶來了當今的爽潔。
睡覺時忘了關門,起床去插門栓。主人聽到了腳步聲,就告訴我:“別去了,我們這裡夜不閉戶,東西決不會丟的。你大放憂心。”
是的,我也相信。賈誼在《論積儲疏》里說過:“倉廩實而知禮節”。如今大家富裕了,素質提高了,誰還會做偷雞摸狗的事呢?我也就放心地睡大覺了。
其實,家鄉像石門洞一樣的地方何止一處?雖然自然風光不完全一致,但民俗淳樸,經濟富裕,社會安定,人民幸福。我們還要去哪裡尋訪?陶淵明筆下有的我們這裡有,陶淵明想象不到的我們這裡也有!這不就是我夢中的“桃花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