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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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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多篇什里,我都寫到了“泥土村莊”。不是矯情,只因為在我的心裡,在我身後所有故事的大背景里,始終都有着一個村莊。

  那村莊有山有水,土屋幾行,行又不很直,略曲,行中平屋土頂,草屋起脊。莊裡庄外榆楊鼓涌,松柳多枝,野鳥啁啾。庄外的莊稼豐茂,連青草也都肥實,山裡田間遍布着各色大朵小朵的野花。

  庄南有幾個水泡子,庄西流道河水,雨季水滿,晃得跟鏡面一般,泡中多青蛙,田裡多蟈蟈,鄉間的兩大樂師鼓手遂往往在春夏之季分庭抗禮,分壇炫技,吵吵鬧鬧地喧囂不絕於耳。庄外多山,莊子為群渾圓的山丘所圍裹,後山為近,呈背靠之態,南山遠遙,襯“悠然見南山”之詩意。南山上多火柴頭花,若人蔘株株滿布了山頭,山頭因而紅燦眩目,庄後山上多狼毒和羊鐵葉子,因此那後山就顯青潤,團團的綠點子遍山遍崗,望之養眼又生津。因後山近鄰,故常有夜貓子和臭咕咕類的叫聲在夜裡落落地傳進莊子,鑽進土屋土炕上熟睡農人的耳朵,成就了夜的清音。

  莊裡住着粗朴的土人,其人面目如土,一如腳下的黑土地,話語粗俗,脫口很沖,但卻清正,是沒有口音的口音。這些個土人,居土屋,耕土地,種大田,吃小果。莊稼擅植苞米,葵花,土豆,紅高粱;果類無桃無梨,只有海棠、杏子和櫻李,其果小巧,最大者狀如牛眼,最小者竟如珍珠。相比倒是田裡的莊稼應人,身量高挑,苞米棒子、葵盤、高粱穗子和土豆個個壯碩,糧產驚人,田中秋里放倒下來的稈稞拉回莊子,在院里院外被齊茬茬地碼成了火車般的大柴垛,一年到頭都有着燒不盡的燒柴。因此雖地處偏遠的北地,但那冬日的土屋裡卻最是暖和。冰天雪地、冰封三尺,這些個景象都在屋外凝固着,屋內卻是活活的火苗和溫暖。其人穿成了厚厚的倭瓜簍子,舉止笨拙,在極度的嚴寒里,其樂也融融。

  莊子落土沒有多少年頭,彈指可數,區區幾十載,這之前便是名號響噹噹的北大荒。早年間,村人無論男女出門必帶兩把杴,一把握了,橫在胸前,另有一把帶在身後,為鐵鍬頭形狀的一大塊補丁縫在腚上。這村人也都不避諱,男女攜了這鐵鍬腚莊裡庄外地忙碌奔走。匆匆間,多少個一年四季都走盡,眾多的腳步在莊裡庄外地踩踏,從而踏出了縱橫交錯,蜿蜒盤曲的多條土路,像根根草繩纏着那些土屋和庄外的田野,竟顯了繁達。

  我知道了一個村莊是如何地在一塊荒灘之上星星之火燎原般崛起的態勢,那土屋先是戳起了一座,又戳起了一座,緊接着便就是三座,四座,那屋子與住戶都像是一夜之間從土裡冒出來的,立足在天地間,照野陽,沐浴鄉風土雨,黑頭土臉的農人遂早出晚歸,駕了牛馬驢騾,春種一顆子,秋打萬擔糧,因此常有炊煙在莊子頂裊裊騰挪,炊煙底,掩不住的牛哞聲聲,狗咬連天,雞啼相聞。至今,已儼然成就了百十戶人家熱熱鬧鬧的大村氣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