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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味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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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了一個冬天,院子里的柴開始空虛,又到了我每年裡,摸起大耙桿兒的時候。幹活的時候是不會覺得冷的,儘管鄉野里春天的風很大。傾身拉着那大耙,在村子外還沒醒來的田野間轉悠,在地頭地腦或溝幫子上,驢拉磨一樣來回地走動,直到耙帘子裡面的柴草脹滿,把耙子頂起來,實得再也向下踩不動,把耙子摘下來,把那簾柴倒扣在路旁的壕溝里,免得它們被風搬走,再次吹回野地里去。

  那風把野地里的塵土刮起來,它總藉著土附形,讓我一次次地看清了風的模樣。它有時把土掀起來,像平地壘起一堵土牆,那牆,就以奔馬的速度在跑,從你的面前跑過去,跑向遠方。有時是一團旋風,連天接地的,像只土漏斗,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擰上了勁兒,陀螺似地旋轉,土、乾枯的莊稼葉子和野草全在那陀螺里打轉。這旋轉的風在田野里游移,順着地壟溝,或沿着橫壟地穿行。直到鑽進一塊林子,把那林子像不倒翁似地鼓涌了好一陣子出來,那身子才慢慢地矮下來,越來越矮,最後竟萎在地上,左一下,右一下,塵土從而散了,那風也散了,像散了一隻風中的鳥窩。

  風吹亂了我的頭髮,把涼意灌進了我的脖領里,也把塵土揚起來在我的身上和頭臉上,甚至是我的嘴裡,我因而沾染了泥土色。所以,風來了,我只把後背給它,並會對着那擦肩而過的旋風吐幾口唾沫。慢慢地,壕溝里便有了一趟柴,累了我就靠着那柴在下風頭坐下來,背風歇着,看着那風把天地攪渾。我不吸煙,否則對於別的村民,這工勁兒正是避風吸煙的時候,想抽煙,又怕失了火,所以就用衣襟遮遮掩掩着。一掛驢車從路上跑過來,那速度極快。車上有三個人,全都被風吹歪了。我們都歪着脖子對望,半天才發現認識,剛想說話,卻被一股子風給嗆回來。我只得萎在壕溝里苦笑。

  西河裡的冰開始瓦解,河心出現了冰窟,冰下有隱隱的水聲。河畔的草甸變得濕潤,綠綠的草錐兒和婆婆丁正要破土拱出來。此時我要趕上我的老馬木車,把屋后的土糞送到田裡去,那糞里有豬圈底子和灶里扒出的一冬的灰。這灰土糞最發莊稼,我要把土豆栽在那塊田裡,然後就等着上秋看那土豆滾蛋似地卧滿壟溝。

  我站在車上,執着鐵鍬,把那糞揚到空中,像揚場,要盡量讓那糞散開,而後均勻地鋪在我的田裡。可往往一抬杴,一股子風就趕巧過來了,我鬧了一個趔趄,那鍬也鬧了一個趔趄,手就失去了準頭。風又把那糞在空中移動,使它隨意地落到別人家的田裡去。那風,讓我的肥水流了外人的田了。

  在托田裡的莊稼茬子的時候,先是在托子上壓了一塊大石,可走了不到一個來回,托子上的鐵鏈卻被拉斷了兩次,石太重了。我站在田間四外張望,並無石頭。妻見了,就要坐在那托子上,想來頂一塊相當的石頭。田裡的風刮起來,颳起那土,刮著牲口與我們這兩個身單力薄的人。灰土蒙了我們一身一臉,我們成了兩尊泥塑。我倆就對望着笑,露出兩口白牙,都有些不忍,彼此可憐着。

  誰也不知道,我們這幫子農人,一年到頭究竟吃了多少的土,我們竟是靠着吃土活人的了。可我們不怨這風,我們又都盼着那風能夠慢慢地變暖,能夠吹開漫山遍野綠色的葉子和紅色的花朵,吹茂大田裡抽葉的莊稼,吹熄每一顆浮躁的心。

  我們都期待着風和日麗的天頭,青青的世界和迎面而來涼爽的泥土味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