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都是活在草木間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民百姓等說法就是這種觀點最好的註解。你仔細一想,無論是生活在農村還是城市,誰能真正地遠離草木呢?
鄉村人家修房建舍完畢之後,就急着趕着在房前屋后栽植樹木,當然了房前大多栽植一些開花結果的樹種,屋后栽植的多是成材樹木了。一個村莊,無論規模大小,樹是必不可少的,一個村莊,或大或小總有一片樹林,總有那麼一棵兩棵德高望重的老樹,成為村莊膜拜的圖騰。樹也就成了村莊的象徵和村莊的庇護。其實,城市何嘗不是如此呢,如果一個城市沒有了草木,那將是何等的蒼白和裸露,誰又能長久地生活在那樣裸露的地方啊?
草木是人的朋友,不可或缺的朋友。我們吃的用的穿的,大多取材與草木,就是我們的一蹙一笑都與草木有着密切的關聯。鄉下人家簡直就生活在草木中間:房前屋后是樹木,甚至院子里也要安排幾棵果樹點綴。雖然不是高屋大堂,小小的庭院前面,總是有一個或大或小的瓜架,或種南瓜或種西葫蘆,讓那些瓜藤攀上瓜架,甚至爬上屋檐,花兒開放的時候就是一庭院的芬芳,蜂蝶亂舞,意亂情迷,人臉喜悅。花兒落了的時候,藤上結出了綠的、紅的瓜,它們一個個炫耀在房前的瓜架上、屋檐下,襯着那長長的藤,綠綠的葉。綠、紅的瓜,碧綠的藤和葉,構成了一道別有情趣的畫面,遠比那高樓大廈門前蹲着一對石獅子生動多了,可愛多了。也有不搭瓜架的人家,在大門外的空地上圍出一個小花圃,種上幾株芍藥,鳳仙,雞冠花之類的,它們依着時序,次第開放,渲染着農家的生活,樸素中現出幾分華麗,生成一派獨特的農家風光。還有一些人家喜歡竹子,就栽植一叢青竹,綠的葉青的竿,投下一片濃濃的綠意,羨慕了別人的眼睛,愉悅了自家的心情。若在明月之下,晚風送爽,竹影婆娑,一杯清茶在握,該是何等愜意的享受啊!
住在城市裡,親近草木的機會就少了許多。雖然大街的兩旁也有名貴的樹木,可是渾濁的空氣把它們原有的清純早已銷蝕殆盡,那雖然還是綠色的枝葉上,彌散的卻是雜陳的五味,刺激着人的嗅覺和臟腑。只有走進公園裡,才能多多少少嗅出一絲兩縷草木的原始清香,可是人滿為患,濃郁的汗腥味幾乎遮蔽了草木的清香。即就如此,到了節假日,人們蜂擁到公園裡,為的就是和草木融合在一起,洗滌一下日漸污濁的靈魂。
活在草木間是一種幸運。我那八十歲的老父親,雖然在城裡生活了近十年了,可是魂牽夢繞的依然是故鄉的山水草木,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嚷着回關山走一趟,置身在關山健壯的草木之間,老人家似乎精神了一大截子呢,比任何營養品的效果都要好的多。我的一個發小,很有出息,到省城公幹,後來把老母親也接到省城常住,可是在老母親病危彌留之際,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喝一口老家白樺樹下那眼山泉的泉水。我那發小從省城駕車八個多小時回到老家,灌裝了一大瓶山泉水,而老母親僅僅喝了兩口,就滿意地駕鶴西遊了。還有兩個朋友,都是一家三口,兒子讀小學,兩口子都是上班族,在小縣城算是有錢有閑的人。每逢周末,他們總要誘惑我進關山遊走,他們走過了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對那些人造的風景已經厭惡,就是那些名山大川,也因為人們趨之若鶩,已是千瘡百孔,他們認為還是關山原始森林裡最值得親近和遊走。幾年下來,我們幾乎走遍了縣域內關山的溝溝岔岔,高粱低峁。每一次遊走都會有新的發現,每一次遊走,都是一次靈魂的濯洗和回歸。我的故鄉蒼溝,因為偏僻原始,植被良好,景色綺麗而受到眾多朋友的青睞,多次遊走於蒼溝的山峁溝壑,留戀痴迷,還有不少人準備結廬在蒼溝,終老於山林。
活在草木間是一種造化。我隨着中央電視台四頻道的《走遍中國》節目,幾乎熟悉了大半個中國的山水草木,看着那些耄耋之年依舊精神矍鑠的老人,我更加認為活在草木間是一種修來的造化。少小時節,就玩耍在草木之間,吮吸着草木的精華,有時候磕破了腿,弄點草藥捂上,三兩天就痊癒了。偶爾的頭疼腦熱,依然選取幾樣草藥煎煮成湯,口服三兩次,又照樣生龍活虎般奔騰跳躍了。在外人看來,那些年過花甲的農人,仍然把太陽從東山背到西山,辛勞而令人憐憫。殊不知,正是他們一生躬耕在天地間,草木間,才有如此硬朗的身體和矍鑠的精神。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在我們知道的百歲老人裡面,有幾個是生活在城市裡的呢?也許是我們的先祖們一開始就活在草木間的緣故吧,人一旦離開了草木就像無本之木,無源之水,蔫里吧唧的,剎那間就沒有了精神呢!
只有活在草木之間,我們才能保持原始的淳樸,也只有活在草木之間,我們的身體、生命才會靈動着、生動着。就在寫這篇短文的時候,一股股濃郁的槐花香味隨風而至,蕩滌着我的肺腑和靈魂,使我處於一種涅槃的愉悅之中,似乎要隨這縷縷清香裊裊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