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糞土當年萬戶親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這是很特別的山,沒有草木覆蓋,卻孕育出綠色蔥籠,碩滿大地。

  這是很難聞的味,熏灑前街後院,在老百姓的嗅覺,是五穀飄香。

  這樣的山,就是農村裡早些年家家戶戶門前的大糞堆。這種味道,就是一個個糞堆里喘出來的氣息。每一家的糞堆,就像愚公門前的“王屋”和“太行”。這山是愚公們堆出來的,又是愚公們移走的。

  在七十年代之前,農村街面上都有一道風景線,那就是房前屋后的大大小小的糞堆,有的高一點,有的矮一點,參差不齊地堆在大道邊。天氣稍暖和一點以後,院子里老鴇子就領着一群小雞崽在它的周圍刨食;天大熱了,大黃狗熱得伸長舌頭趴在背蔭坡涼快,呼呼噴着熱氣;鴨鵝也在這裡湊熱鬧,轉着圈 “咯嘎”叫着,尋找臭水泡子去扎猛子;還有不能上山幹活的老大爺,坐在一旁的牆根或者樹蔭下,嘴裡“叭嗒”着大煙袋,看見哪個牲口路過大便了,馬上用鐵鍬撮回來,放在自家的糞堆上,那個興奮勁,笑深了皺紋。

  生產隊門前的糞堆是最大的,它是社員們集體勞動堆成的,也是農戶們一年期盼糧食豐收的希望。進那個村子,找生產小隊部,看見大糞堆就找到了。那個隊的糞堆大,收拾得乾乾淨淨,規規矩矩的,就可以證明這個隊人心齊,有好隊長,秋天分紅老百姓收入就多。

  糞堆是農民勤勞的象徵,是庄稼人汗水的凝結,是希望的蓓蕾。

  生活在那個年代農村裡的孩子,都是撿過糞的孩子。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價值觀,那個時期,每個孩子都以撿糞為榮,特別是雷鋒叔叔的撿糞形象鼓舞着那一代人。

  每年的冬天,我一大早總是被兩種聲音弄醒。一種是生產隊場院里打場的磙子和人歡馬叫聲,一種是路人撿糞的踏雪、爬犁和狗叫聲。這聲音就是命令,招換我出去撿糞。那個年月,天特別地冷,狗嗤牙的天氣特別多。狗是最抗寒動物,它都凍嗤牙了,何況是人啊。三星偏西,天沒放亮,雞剛叫,就爬起了炕。屋冷,穿上冰涼刺骨的空心棉襖棉褲,蹬上烏拉草絮成的小靰鞡,戴上狗皮帽子和手悶子,臉都不洗一下,就走進了黎明前的黑暗裡。身上背着糞箕子,手拿着小鎬,憑着經驗趟在雪地里,像掃地雷偵察兵一樣細心地觀察着,發現地上有黑一點的東西,就一鎬刨下去,大多時候是已凍的豬糞,狗糞,也有時刨的是塊凍土呵啦。撿糞的人也多,起來晚了,只能跟在別人後面“遛土豆”,撿漏。有的時候,看見前面有一隻狗,或者一頭豬,馬上跟在後面,盼望它快點快點便出來。每年冬天,我都能揀上很多的糞,有的賣給了小隊,有的給學校種校田地交任務,有的上到自家的園田地里。因為撿糞,手腳凍傷了多處,沒有錢買葯,就用凍茄秧熬水洗,有的皮膚化膿了,上一點“馬糞包”,或者用舊棉花燒成灰按上。那個年代的人都是天養的,人也皮實,扛造,撿糞不誤,過十天半個月就好了。每天撿糞回來,看到又長高長大的大糞堆,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吃上一碗小米飯和豆芽湯,背着書包又上學去。現在,每當看到當年撿糞時候凍傷留下來的疤痕,仍然感動無怨無悔的,因為有那時候的苦日子墊底,闖過了一路上的風風雨雨,頗為自豪。

  農戶家門前的大糞堆,除了撿的牲口糞便外,其他都是平時一年逐步積攢的,有扒炕的灰,煙洞里的土,還有豬圈,雞鴨鵝的糞便,也有在壕溝邊用青草漚的綠肥。

  “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 糞是莊稼寶,缺它長不好”, “種田無它巧,糞是莊稼寶。”聽聽這些顏語,就知道種莊稼的人對糞是多麼地熱愛。

  那時人們在野外幹活,有屎有尿都憋着回到家裡才拉才撒,現在聽起來真有點像天方夜譚,不可思議,你不信,反正我信;也有很多人,到前後村辦事,甚至出門走親戚,也不忘帶上撿糞的傢伙什,在回來路上有個小收穫;也有的人家,看見背着糞簍人在門口老轉悠就指桑罵槐地罵,誰撿了人家的牲口的糞,跟偷了人家糧食一樣招人恨。

  老百姓講究是實惠,種地不上糞,等於瞎胡混,到園田地或者小園裡看看,上糞和不上糞的莊稼就是不一樣,有糞的小苗鬱鬱蔥蔥,結的果子也多,也誘人。沒有上糞的秧稞帶死不活的,像抽大煙的人一個樣,別說秋後有收成,看了就鬧心。家家門前沒有大糞堆,“掌柜地”臉上無光不說,兒子娶媳婦都困難,起碼說這個人家不是正經庄稼人,姑娘嫁過去,以後的日子也不一定過好。

  大家小家一個理。家家戶戶門前是小糞堆,生產隊的門前是大糞堆。

  生產隊的糞堆組成是多結構的。有的是利用大水坑漚的青稞,經過發酵成為糞的;有的是老壕溝幫的淤土或者是草炭灰;也有的是“城糞下鄉”,用馬車從城市拉回來的;更多的是土糞及馬圈、牛圈底子。這些糞堆在一起,就和小山一樣。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大糞堆就分散到大地里,成為一座座小山。

  大糞堆從春節以後就開始一天天變小,這就是開始刨糞和送糞了。從這個時候起,每天清晨一直到傍晚,生產隊大糞堆四周圍滿刨糞的人,每個人一把大鎬,刨在凍土塊上,震得附近住的人家炕直顫動,人手掌發麻。隨着叮叮咣咣的刨糞聲,一掛掛四個馬的膠皮車,在老闆子揚鞭催馬的吆喝聲中,從生產隊院里出來,裝上滿滿的糞駛向田野,有的生產隊大糞堆里,也會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這是生產隊自炒的火藥,在大糞堆的四周,用鑿子鑿個碗口粗半尺深的洞,塞滿火藥,放進雷管,點燃葯捻子崩大糞,圖省力氣。一般不用這個辦法,不安全,容易傷人畜或者房子。

  我畢業回鄉參加隊上的勞動,第一天就是刨大糞。鎬頭在別人的手裡如孫悟空玩金箍棒一樣靈活,可在我的手裡有千斤重,別人鎬頭落下,刨下一大塊,我落下就是一個小白點。別人幾立方米的任務很快完成了,我才碼上一個底,手震裂了不說,天上星星和月亮都眨眼睛笑我,不少同學笑我是願意聞大糞的味道,起早貪黑地守在大糞堆。

  老隊長看我刨糞不行,讓我跟車送糞。這個活比刨大糞輕鬆一點,裝上一車糞,車老闆在前面趕車,我坐在後面“掌包”。到了地里,按照一定的距離把糞卸到地上。有的時候,我自己也趕着馬車走向田野,望着雪地上留下的一遛彎的車轍,甩響手中的紅櫻鞭,心裡很自豪,也很驕傲,我也能夠掙工分,也能為家庭做貢獻,也能為建設新農村做貢獻了。高興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哼起電影《青松嶺》插曲:“要問大車那裡去,沿着社會主義道路奔向前方……”

  看到這裡,你一定認為我們那個年代的人有點傻,有點天真,事實實事求是地說,那個年代我們真是這樣的想法,因為,那是永遠不能忘懷的——激情燃燒的年代。

  大糞堆朦朧着我幼年睱想。我問媽媽,我是從那裡來的?媽媽說:“是從大糞堆刨出來的”。在沒有人的時候,我用二齒子還真去刨過大糞堆,打算刨出來一個“傻妹妹”。媽媽又氣又笑,給我一巴掌。

  大糞堆是我童年玩耍的天堂。看完露天電影《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等戰鬥故事片,我們就開始在大糞堆上擺戰場,同“日本鬼子”戰鬥。殺“高粱馬”,“高山”滑雪,玩醉了童年,玩熱了一個個冬天。

  大糞堆有我青年時期的浪漫。農業學大寨,上“綱要”,跨“黃河”,過“長江”,我和隊里的農民們,披星戴月勞動在大糞堆旁,“鎬頭震落星和月,鞭兒甩來彩霞飛”,大糞堆燃起來的縷縷青煙,寄託着我們美好的願望。雪地里小糞堆,如黑金點點,抒發著我們的豪情。

  大糞堆產生了“糞堆藝術”。當年,文藝宣傳隊沒有演出舞台,就把大糞堆上面推平,在上面演出二人轉,對口詞,數來寶。大糞堆上聲情並茂,糞堆旁人山人海,那情景感人肺腑。我也領着文藝宣傳隊給父老鄉親表演自編的節目,草根的藝術,貼近老百姓的生活,“糞堆藝術”成為現代藝術流派之一,受到人民群眾的歡迎。

  如今,大糞堆在農村已經無法見到了。現在,種地都用化肥,也沒有人再揀糞了。化肥的使用,糧食確實是增產,農民增收。但是,它破壞了土地的結構,地力隨之下降,土地板結,植物的內因也發生了變化,五穀雜糧都沒有原來用農家肥的味道了。過去,在村子里,哪家做什麼飯,半趟街都可以聞到,燉大豆腐上面都飄着油花,現在,豆腐燉多長時間,都是清湯清水的,沒有了純正的味道,有名無實。有人和我說,想買農村的純綠色食品,我自然而然就想起來了過去那家家戶戶門前的糞堆,雖然,糞堆的味道有點難聞,但是,它孕育出來的糧食,好吃好香。

  假如,在今天,哪個村裡還有那大大小小的糞堆,那個村子產的糧食,蔬菜,不用發廣告,不用貼綠色標籤,一定會被搶得熱火朝天的。我想——

  我幸福,大糞堆孕出的五穀雜糧,伴我度過長身體的時光,如今身體倍棒!

  我迷茫,如今的綠色食品,沒有了那大糞堆怎麼是綠色,如果是綠色,它又是怎麼生長出來的。廣告啊,能不能少虛一點啊。

  我期盼,綠色再回歸,山笑媚,水翠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