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中秋節從老家回來以後,一直沒有回家。母親打了三遍電話,父親打了兩遍電話,奶奶在村頭的小路上不知道跑了多少遍,望了多少回,我都能想到她戴着棉帽站在風中,她那含淚的眼睛,她那失望轉身而去的背影。多少次,多少回,都有回去的打算,多少次,多少回,都給工作應酬打斷。
提前一天給父親電話,我要回家。父親在電話里很高興,接着就問:“怎麼回來的,我騎車子到車站接你,我幾點到,晚不晚。”我跟他說定,就掛了電話。我可以想象到,他要交代我母親不要出遠門了,告訴我奶奶我要回去了。
第二天,我一個人就踏上了回家的路。車窗外的路兩旁,收穫完的莊稼地空空的,光禿禿的白楊樹挑着寥寥幾片枯黃乾癟的葉子,一個個小草垛如小碉堡是的,清冷的池塘,乾枯的瓜藤。。。。。。不斷滑過我的眼睛,觸動着我的每一根神經,一絲絲的思念,一縷縷的痛。一直在外工作將近十八年,車上的人多都那麼陌生。他們的談話聲時高時低,時急時緩。那鄉音,那內容成了我讀着閻真《曾在天涯》的背景音樂。
我下了車才給父親打電話,我沿着我兒時上學的路,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我是一步一步沿着這條曾經是小泥路走出來的,今天沿着這條水泥路回家。我用手機記錄了它的變化,也勾起了許多童年的回憶。泥濘中扛着自行車,夥伴們摔到一起,歡歌笑語,淚水漣漣,酸甜苦辣浸染腦海。父親開着三輪車,我坐在後邊,老遠望見奶奶已經站在路口翹首以待,第一句話是始終不變的,眼睛存着淚花說:“又把我忘嘍,不記得我嘍,不需要來家看,有什麼看頭的。”我父親鄭重地看她一眼,我笑了笑,挽着她胳膊說:“誰說的,回家。”
到家后,將近十點了。我母親問:“吃飯了嗎,我先給你燒點湯,吃塊煎餅。”真的沒吃,不知道是回家心切,還是有點懶的緣故。我母親燒了白菜雞蛋湯,放了三個雞蛋,我說了好幾遍,一個就可以了,最終還是打了三個雞蛋。父親說:“這個雞蛋是純自然的,你平時吃不到。”奶奶拿了個小板凳就坐在我身邊,歪着頭看我。母親開玩笑的說:“抱在懷裡,咬一口。”奶奶不好意思地轉過臉,沒過三分鐘還是看着,用手摸摸嘴水說:“我看小二有點瘦了。”我笑着拍拍她,胖了好吧。父親就站在旁邊,手叼着煙,看着。湯好了,母親慌忙拿來煎餅,放在煤球爐子上烤,兒時的情景又一次刺激了我。盛好湯,烤好煎餅,遞到我手上,他們看着我吃,還不停滴說使勁吃。奶奶的嘴也會隨着我吃煎餅的節奏一動一動,費勁時,她也狠狠地來一下。
家裡準備了雞,魚。聽說我回家,頭一天晚上我父親堵上的雞窩,第二天早上現逮的。父親和奶奶兩個人還不停滴討論要逮個肥一點的,娘倆撿來撿去,不知道哪只好了,但最終還是選了一隻。除了做飯,就是她們跟着我聊天。我走他們跟着,我站她們站着。父親就跟我聊着國家和工作大事,有什麼改革變化沒有,能不能提干呀的事情,母親強調你爸早就想你了,對大事好好跟他聊聊。父親嗔怪地瞅了她一眼,誰說我想的。母親就跟我聊着家庭里的事情,夫妻關係怎麼樣,吃飯吃的怎麼樣等,實際是準備去弄雞肉的,聊着聊着忘了,自己不好意思自嘲說,看光顧着聊天了,把正事忘了;奶奶就跟我聊着她沒有女兒,她的羊怎麼樣,你要對你哥哥,父母好呀等,不時深情處,話停了,手捂着鼻子,淚水溢滿眼眶,弄得我心裡也是酸溜溜的,不看她,看看遠處的天地,遠處的樹。國家大事,雞毛蒜皮,家長里短的都成了談論的話題,他們說著就會互相嗆上,我說一句,他們都說對,笑笑什麼都煙消雲散了。
一頓豐盛的晚飯過後,大家的話語少了。特別是我要走了的時候,他們就跟在後邊。走着看着。站在路的一頭望着,直到看不到我的身影。此時,我是最難回頭,也是最怕回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