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低處的中國
——讀王選《南城根》系列散文
文/陌然
如果說,秦州城是一部電影,那麼南城根,就像電影屏幕上的一粒蒼蠅糞,看電影的人,往往都忽略了她,可她卻真實地存在着,她的存在,讓那些看慣了水泥澆灌的豪華的人們,滿眼都是嫌棄,可她,卻是真真的,中國城中村的背影。
遇見南城根,王選是幸運的,他人生最美好的六年都蝸居在這裡,也正是他在南城根的經歷,成就了這本書。遇見王選,南城根是幸運的,隨着城市化的不斷推進,南城根註定會消失,會被遺忘,但至少,還有一本書,經年後,在沾滿塵埃的書架上,被不經意地翻出,便能撥動我們心靈那根最柔軟的弦。
余秋雨曾在《文化苦旅》里說,“文人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個世界的生僻角落,變成人人心中的故鄉。”王選無疑是這樣的文人。讀過《南城根》,你可能會有一種錯覺,便是你,或者你的某個朋友,就生活在那裡,至少,是去過那裡。有這樣的錯覺,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南城根本就是中國城中村的現實標本。每座城市都有城中村,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南城根”,這也是這本書能夠引起廣大讀者強烈共鳴的主要原因。
《南城根》講述的所有故事,都是真實的存在,那些故事,像一朵朵瘦小的花兒,開在細碎的時光里,與周圍紙醉金迷,高樓林立的城市生活,有些格格不入,而它們,卻是南城根最真實的煙火。
青磚裸露的老牆,像一本古舊的書,印刻着流年裡,斑駁的回憶。寧靜的光陰,也只有在嗆着的漿水裡微微翻滾,偶爾幾聲房東的嘮叨,或是豆豆那幾聲虛張聲勢的狂吠。似乎,這便是我意識里的南城根,安靜,單調,甚至有些乏味。而王選卻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他從打麻將的房東,倒水果的販子,洗頭房的小妹,剛畢業的大學生等等,處於社會底層的這些人群的氣味里,語言里捕捉細節,為讀者呈現了一個被遺忘了的群體的生活本相,然後再把視覺無限放大,放大到整個中國。用他的話說,南城根就是整個中國的低處。他的這一思考,讓看似很邊緣,很小眾的一小撮人,成了一個時代的名片。
南城根77號,或許跟其他院子一樣,都裝滿了破舊貧窮的光陰,裝滿了灰塵覆蓋的生活,裝滿了被現實熏黑的夢。”的確,不只是77號,所有生活在南城根的人,都是低賤貧弱的小人物。不管是躲在房間偷看黃片的老實人——小馬師;干過服務員,當過洗腳妹,被愛情傷害過的小薇;還是剛畢業,仍處在人生低潮期的公務員——安海,他們都在自己特定的人生軌道上做着相同的夢。這個夢便是,能夠融入這座城市。這也是南城根的夢,所有中國城中村的夢。
看了《南城根》,若不是因為我認識王選,可能會以為作者是文字圈的哪位前輩,至少是有着一、二十年寫作經歷的老作者。這一點,在《南城根》的語言上體現的特別明顯,本書的語言,詩意而極富質感,樸素又不乏張力,華麗卻也言之有物。“那些切碎的蔥蒜,跳進鍋,就焦在油鍋里,住慣南城根,從蔬菜的叫喊聲和鍋鏟的碰撞聲里,就能聽出誰家做什麼飯,那尖細,乾脆,油星四濺,鏟子忙亂的該是炒洋芋絲,虎皮辣椒,沒一會兒,準會響起“咕嚕咕嚕”熬米湯的聲音”、“她藉著下午的陽光,牽着孩子,孩子牽着風箏,風箏牽着一溜風,他們一起去看花了”、“在夜晚,大地上星辰之下,南城根的人,都包裹在夢裡了,只有那隻狗還醒着,它掀開大門,披着滿身蒼老,蹣跚而行,它想看看南城根,這再也熟悉不過的地方,是否還有什麼落下的往事”。時而是帶着南城根味道的純口語化描寫,時而又是充滿詩意和哲理的王選式獨特表達,讓人有一種空間的穿越感,讀者的思維會隨着文字的舒展而不停跳躍,再加上對短句的嫻熟運用,似乎會讓人懷疑,這些文字是出自於一個二十來歲的文學青年。
王選用這樣極具個人風格的詩意語言,為我們呈現了一個低處的中國。讀完,隱隱有些傷感,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沉重,沒有赤裸裸的嘶吼和抱怨,只是像講故事一樣,輕鬆地為我們講述了一段瑣碎的光陰。
故事裡的那些人,最終會離開南城根,去到高處,抑或另一個低處,然後在彼此的故事裡淡去,無痕,這便是南城根的規則,因為他們都只是彼此的過客,只是南城根的過客。也只有南城根,還靜靜地躺在那裡,等待着她生命里,另外的過客,演繹另一場相同的故事。直到被拆遷,被遺忘。
作於:2014年8月14日
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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