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不適迫使我匆匆結束了旅程。尋情鑽眼的買着了車票,再匆匆忙來在車站的候車室;裡邊的熱與悶依然使我汗流不已,心慌氣短;臉色忽白,忽黃,忽青。妻見我佝僂着勉強站立。忙請人讓座與我。再看見我由坐姿變成側倚;由倚靠漸成卧姿。於是趕忙去打聽能否提前進站。說話間來了位中年男子,聽說我們要提前進站,便說了價錢;我們沒的選擇。於是他拎起行李就帶我們走了。站台上畢竟是要空曠許多了。雖然亦有些熱,卻少了些濕和悶。我覺得舒服些了。不一會,車來了。
到了車上,妻忙整理卧具,隨即安排我躺下。又拿葯看我吃了,這才躺在自己的鋪上。卻又為車廂內的嚷鬧與聒噪而難安了。所謂不安與心憂自然是替我心焦。怕我的心更受煎熬;可又能奈何得了呢?
車終於動了。說話的人少了;說話聲小了,也漸漸的慢了。猛然間,一陣子刺耳的鈴聲從頭頂灌下。緊接着便是一個女人的說話聲。看來女人是習慣大嗓門的;估摸相鄰的包廂亦可能清白的聽見她的話了。而我卻一個字眼也未能聽明白,儘管聲音如雷炸耳;然而女人顯然很有興緻,還不時的雜以嚯嚯哈哈的大笑。而且說了十多分鐘似乎興緻絲毫沒減,少有停歇。看來這個對話肯定是要長久的了;或者說女人是習慣了這樣長久的煲電話粥的。再者,亦可能習慣以這樣的方式來消化旅途的寂寞。而我卻確實難以忍受了。
不知道是良心發現,感覺不妥;還是要去方便。我看見女人從鋪上下來,踢啦着鞋,往車廂的盡頭去了。手機卻一直捂住着耳朵;嘴巴亦在不停的說。說是女人良心發現,是因為我進車廂的時間,她就悍然佔據了我的鋪位。看見我出示車票,竟然問可否換位。女人顯然是常年在外奔波的那種,老道,潑辣,見識廣。
可能葯的作用,亦可能是身體的乏困。我終於睡去。朦朧間曾感受過妻的數次問訊,卻已然未能影響我的睡意,竟然一覺到天明了。
睜開眼睛,頭依靠在車窗上。我眯朦間看見對面坐着個女人。四十不及,圓盤大臉,黑黝黝的膚色。眉眼勻稱,只是眉畫的太細;眼睛眯縫着。女人此一刻也在打量着我——猜想着:這一個兩鬢花白的老頭兒,得了病卻不急着去醫院。着急忙活的趕着擠着來在這人滿為患的火車上?
女人與人搭話了,聞聲而辯人。原來這就是我上鋪的,煲電話粥的女人了。
旁邊鋪位的人也從中鋪上下來了,卻是一位老嫗。身體瘦卻顯然硬朗。雖然似乎不大習慣卧鋪車廂的上上下下。體力卻是蠻大。撐着挺着就那麼下來了。於是開始找洗涮;開始吃食;開始讀報。一副老花鏡,一副知識人的摸樣兒。看來她是不再想回鋪位上去了。
妻早就起來了。理清我們的事,卻不能再躺着了。因為兩個女人就坐在她的鋪上。因為車上人的確多,過道上滿是人。而車子再有三倆鐘點也就到終點了。於是三個女人,擠坐在一個狹狹的床邊,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起話來。雖然口音相差千里,卻畢竟有國語為媒。於是雜着方言字,說著普通話音。雖然聽着有些艱澀,卻也能意盡言達。漸漸的聊的熱鬧起來。
老嫗是桐城人,今年六十有五。去陝西是看望兒子的。老嫗說:兒子在驪山下當兵十餘年。在哪裡找了對象;也買了房子。對象是部隊駐地鄰近的陝籍姑娘。姑娘也似乎沒有隨兒子回桐城老家的意思。看來兒子篤定是要在陝西安家了。
說到這兒,老嫗有了几絲的無奈與苦楚,甚至憂心。老嫗說:她和老伴兒原先是安排兒子回家的。在老家的縣城裡買了房子;也托媒給兒子介紹對象;也一次次的將兒子叫回去相看。可兒子硬是不樂意老家的姑娘,心裡早就有人佔據了心房。兒子愛上了他鄉土;異鄉人。做老人的能說什麼呢!於是,她和老伴的盼望成為了奢望;奢望也漸漸化為泡影。看來只能與兒子隔省相望了。所以她只得一趟再一趟的往兒子這裡跑。這不是,兒子剛剛裝修了房子。她聞說了便放心不下,於是就來了。顧不上炎熱;顧不及人多。
老嫗多時間亦是自豪與自得的。譬如說起兒子十八歲當兵,以至後來提干;事業做得辛苦卻也順溜。十多年了,也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了。這不,房子妻子都眼看着解決了。而且,關鍵是憑著兒子自己的能力解決的。這比起鄰里鄉間那些靠父母老人的小子們。她和老伴兒確實省心了。雖然也跟兒子操了不少心,卻實實沒幫上力呦。
說起自己個,老嫗滿是喜滋滋的神色。嘴角不時的露出笑意。老嫗說:鄰居村人都說她多福。有什麼福呢?老嫗說:早些年她一直在村辦的學校里當代課老師;後來又轉到鄉里。她是個做事認真的人。有閑空了便努力學習。於是也就有了師範的文憑。後來趕上轉公辦教師,她是第一批,也是第一個。而今退休回家。身在鄉間,做着農事;卻領着工資。故而令村裡少年時的玩伴兒和年紀相近的老人們欣羨。也讓當了一輩子農民的老伴兒欣羨。在收入不多的鄉下,一個月兩三千塊的收入,恁事也不用做。一月挨一月的領錢,還不愁下月,下年的來頭,說不定還見長。誰說不叫人高興呢!再說了,教書育人。育了旁家子弟,也捎帶着教育了自己的子女。孩兒們有了出息。不再是喜事一樁么!
聽了老嫗的故事。這個來自望江的中年女人,多少有些不以為然。女人說:她很小的年紀就隨家人出外做生意。什麼生意?就是做包子!老家安慶有名的灌湯包子。這麼些年,她南邊去過深圳;北邊去過北京、天津、內蒙;西邊到過西安、蘭州。哦,現在還是在蘭州做包子。到外地別的什麼生意也不做,就是蒸包子,賣包子。現如今全國到處都有安徽人;有安徽人的地方就有人喜歡安慶灌湯包子。所以她的包子的主要對象就是安徽人;當然了現在也培養了不少當地的食客。吃包子的人除了吃,還要帶。帶走了包子,帶回了人氣。所以這些年她的包子生意做得是順風順水。所以她這些年下來也賺了些錢。在老家的縣城置了些房產。有住房;還有門面房。想着在外面再幹些年,干不動了就回老家做生意。當然老家的生意或許沒有外地來錢。可到了那時間,賺多賺少就不很要緊了。能養活自己個就行。因為畢竟是家鄉,會做包子的人多了去了。靠賣包子還能賺大錢么?
女人說:兒子正在念大學,也是外地的大學呢!許是也會和老嫗的兒子一般,在外地工作;也在外地找個對象。也就成家在外地了。那時間她許是也要像老嫗一樣隨著兒子跑來跑去,看兒子娶妻;給兒子看孩子······。說到這兒,女人呵呵的笑了。女人笑的樣兒還算好看,眉兒彎彎,眼兒彎彎;嘴角翹翹。很有些喜慶。
女人說:這可還都是晚幾年的事呢!我兒子才剛剛讀大學呢!
老嫗說:也許是沒幾年的事!很快呢!幾年的光景很快就去了。
於是兩個女人相視着呵呵的笑起來。
妻聽着她們說的故事;也隨着她們而喜而樂。異鄉人的生活情事也着實令人心儀,新鮮;甚至是欣羨。饒有興緻,頗有意趣。雖然人們的居住地相距千里,風俗民情亦不大相同。可聊起兒女事,家庭事還多是有共同語言的。
妻說:女人這一輩子,年輕時圍着男人轉;老了圍著兒女轉。轉不動了也就離大限近了。唉!一輩子總是有操不盡的心。
兒女在身邊操近處的心;兒女做事到外地得操更遠的心。千里路上奔波的老人都是衝著對兒女的關愛而上路而顛簸而寢食難安的。等到兒女的事安頓好,安穩了。自己也就實實跑不動了。也就只能由她們去了。
老人的奔波就是希望看到遠在異鄉的兒女們能有個美好幸福的生活——平安幸福,直到永遠!
老嫗說:誰說不是呢!
中年女人儼然滿是自豪與自得。女人說:我兒子一定會是幸福的!
於是三個女人相互恭頌祝福;於是都幸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