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綢 　

　　那條黑綢，就一直掛在老槐樹上；我只能遠遠地瞻望。風呼號着，嘲笑。老鴰詭異的繞着頭頂飛過一圈。我想；當我轉身的時候，你們看見的將是我臉上的淚痕。或者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樹木無力的呻吟着，那殘枝一直敲打着老窗戶，風，嗚咽着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瘋婆子拾了幾個毛桃子給我。然後就悄悄地溜入了西院。我捧着殘桃望着西院，然後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那個年代。能有幾個毛桃算不錯了。真的不知道瘋婆子哪兒弄來的桃子。 　

　　瘋婆子是我的姨娘，可是太婆不允許我叫她姨娘。因為她很醜，而且是個癲子。封建的社會，沒有癲子的立足之地。很多人都遠離她。將她封閉在那個西院里。我並不反感瘋婆子，但是我害怕她，雖然她沒有原因的疼愛我。　

　　西院的上空瀰漫著濃濃的黑煙，太婆拉着我一骨碌的跑了過去，那些雜草蔓延在西院的牆上，那個時候我才發現西院既然沒有門，沒有好的灶台，只有破破的小爐灶。炕上的被褥有幾個大洞。瘋婆子坐在爐灶前，害怕的看着我們。雙手捏攏在一起，死勁兒的用蒲扇想要把詭異的紅火弄熄。太婆一盆水潑了過去，火連同瘋婆子一起濕了。離開西院的時候，我忍不住回身忘了過去，透過那沒有門的牆，看着瘋婆子滿身是水，頭髮粘在了一起。笑容，也定格了。　

　　 風，是無法熄滅火，那冰涼的水才可以透過火。染濕記憶。　

　　 瘋婆子很愛黑綢，總是系著一根黑綢在手上，村裡的小孩特別愛欺負她。拿着石頭，擲着果核兒。朝黑綢的方向扔去。那個時候，我蹲在夕陽下，看着他們欺負瘋婆子。既不加入，也不阻止。瘋婆子也到不介意，朝那些小孩兒憨憨的一笑。似乎發現我再看她，轉過身，想要接近我一些，而我卻一溜煙兒的跑得飛快。餘光似乎看見有條黑綢在夕陽下。　

　　瘋婆子不敢靠近我，她總是膽怯看着我，那塌鼻子上沒有光芒的眼睛總是看着我。膽怯的看着。　

　　 入學的時候，我已經10歲了，是個大兒童。從學堂到家裡足足有10公里的路程，那個時候，天還沒大白兒，我就已經踏上了求學之路。風無力的刮著，接連幾天，總覺得有人跟在我的後面。我加快步伐的拚命跑，後面的那剪影般的影子也隨着分僅僅跟在我的後面。繞過那老槐樹，天掠出了魚肚白，後面的影子才消失。我站在學堂門口，眺望過去。一根黑綢在風中飛舞着。瘋婆子掰着腳一步一步的挪動。感覺眼中有無名的液體。---瘋婆子，她真的是瘋的嗎？　

　　小學與初中的課程全都是在那個學堂里完成的，那對剪影般的影子也一直陪我走過了那8年【以前的小學只有五年】。高中就是在西飼村【我所居住的村莊】上的。擱家裡近，可是瘋婆子還是一直跟在我的後面。我以為她會一直的陪伴我，直到永遠。當村裡的那場大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的時候，末日也到臨了。後面；我才發現我既然有些依賴瘋婆子，喜歡上了他的影子。　

　　 上高二的時候，夏末開始雨水就綿延不斷，瘋婆子卻從來沒有缺席送我的路，10年來，不管六月三伏天，還是雨水泛濫她都緊跟着我的身後。　

　　那個夏末，窒息的陽光--還有老槐樹環繞在一條田溝旁，因為前段時間的雨水田溝不在乾涸，而是傾泄出滾滾的黃泥水。因為要遲到了，我沒有顧慮的在那條田溝上飛奔，瘋婆子也在我的身後跑着，突然發現天空似乎反了方向，我落入了黃泥水中，拚命地掙扎着，摸到了卻只有冷冷的黃泥水，感覺身子輕了許多，耳邊的聲音早已模糊了。依稀聽見有人在喊我，一個我完全陌生的聲音。然後就是重物落水的聲音。如果我到了天堂，瘋婆子會不會跟着我。　

　　 再次醒來的時候，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年，還是一個世紀？瘋婆子走了，去天堂的人不是我，而是瘋婆子。在我墜入水裡的那一刻，瘋婆子，我的姨娘。既然說話了。我聽見的聲音，所陌生的呼喊，是瘋婆子留給我的聲音。瘋婆子跳水拖出了我，自己卻落入了黃泥中。　

　　 不深的河水卻能夠帶走一個人，掩住了一條無辜善良的生命。　

　　 瘋婆子下葬的那天，也下着雨，我們所葬的僅僅是瘋婆子的衣物。我偷偷的把那根黑綢留了下來，系在了老槐樹上，讓她訴說我的故事。　

　　 我從來沒有和瘋婆子說過一句話，甚至沒有叫他一聲姨娘。而她卻保護了我。如果時間逆轉，瘋婆子，不是，姨娘。你可以原諒我嗎？一次就好了。　

　　 風依舊嗚咽着，整個夜空沉了下來。我再也找不到從前的那盞明燈了。老槐樹上，有隻老鴰正哭泣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