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有垃圾,拿……拿給我,我去給你們倒!”一大早,梅哥扯着有些含糊的聲音在教室里吆喝開了。
梅哥?誰呀?他其實是我們班的一名“無業”學生,全名叫梅瀟強,14歲,可智力卻與他的年齡不相符,因為自打從娘胎出來他就患有二度精神、身體殘疾,醫生預言他的生命不會很長。
我認識他已有六年了。眼神傻傻的,頭大得出奇是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因此,“大頭傻強”成了他的名字。他是可憐的,按照他的情況,本應該在特殊學校學習、生活,可自從他來到這個人世間,他的父母一直在鬧離婚,已無心顧及他的事,就這樣我們做了六年的同學!。
他應該屬於那種受保護的特殊人物,可事實他卻成了頑皮男孩取樂的玩偶,雖然老師一再嚴厲但又簡單地批評,但事情還是發生了,他被別人重重地撞翻在地,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他終於被搶救過來了,頑皮男孩不敢再從身體上捉弄他,可戲弄並未因此而結束。每次遇見他,就遠遠朝他喊“霉大頭呀霉大頭,你的腦袋就是那麼大!”……還有人特意給他編了一首打油詩:大頭大頭,下雨不愁。別人有傘,我有大頭!
我知道“大頭”雖傻,但他不蠢,他知道別人瞧不起他,不然他的臉上為何看不見笑容,哪怕是傻傻的?
2007年9月1日,由於學校的整合我們來到了一所全新的學校,“大頭傻強”還是我的同班同學。他還是那個“大頭傻強”,並沒有因為年齡的長大而變得聰明。不同的是換了一個班,一群同學,一個新班主任。班主任姓王,一位三十齣頭的男老師,一位貌不驚人但嘴角總是掛着微笑的語文老師,作為班長的我及時向他講述“傻強”的過去,他也與以往的老師一樣,利用班隊課講了一大堆道理……沒有人再叫他“大頭傻強”,再也聽不到那首打油詩,可他似乎還是悶悶不樂,整天一個人傻傻的,獃獃的坐着。
我知道其中的原因——同學們從心底里嫌棄他。教室里,沒有人與他說話;每天中午用餐的時候,他旁邊的座位總是空的……大家用這樣的方式在遠離他。他可憐的孤獨讓我同情,於是我把希望寄託於我們的班主任——王老師,聽了我的訴說,王老師沉默無語,我知道老師也無良策,這樣的他我們又能怎麼樣呢?平安的活着也許是對他最好的安排。我想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當然也包括我和我的老師。
可有一件事開始扭轉我的想法。
還是一個中午,陽光燦爛,正在用餐的我看到了一幕——“大頭傻強”的身邊多了一個人,班主任王老師正和他一起用餐,一邊吃着一邊不知和他聊着些什麼……下午的班隊課——《我們可以給他什麼》是在王老師的主持下進行的,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教室里流淌,很安靜。老師神色凝重但動情地說著……我知道他在喚醒我們內心的善良。接下去的日子裡,老師成了“大頭傻強”共進午餐的夥伴,漸漸的,旁邊再沒有空位。偶然的一次,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王老師碰到“大頭傻強”叫了聲“梅哥”,追隨者紛紛而至,路上,你可以聽到“嗨,梅哥,你好!”;教室里,會傳來“梅哥,要不要也來點?”……於是“大頭傻強”有了一個新綽號。這個王老師取的“名字”讓“大頭傻強”很是高興,不然他怎麼會在課餘興奮地給大家唱《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呢?
不知什麼時候也不知是誰的主意,班裡的同學多了一項任務,就是將以前隨意丟棄的各種飲料瓶統一收集,然後再將它買掉,所得的錢都捐給梅哥。可梅哥似乎並不願意,他只是每天將同學們收集的飲料瓶用繩子串聯,拎着拿回家。大家不明白他的用意,好心阻止,可梅哥仍一意孤行,似乎這是一個不可更改的重大決定。
我很是不解,這對於踉蹌的梅哥來說不是一個累贅嗎?我連忙將情況向王老師作了反映,想藉助老師的力量來制止在我看來幾乎愚蠢的行為。可我失敗了,王老師並沒有如我所想的那樣,沉默了好一會,等來的結果卻是“隨他吧”。我更加納悶了,王老師不是很關心學生的嗎?今天怎麼了?難道就因為梅哥是一個“特殊人物”,不可理喻?我在心裡偷偷地埋怨着他,可師命難違。於是,每天放學的路上,總會看到一個人挪着蹣跚的步子,拎着幾串丁冬作響的飲料瓶,滿臉的笑容,他就是梅哥。
梅哥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快樂了,他不再孤獨地獃獃地坐在角落。來了興緻,他會靜靜地寫上幾張歪歪扭扭的所謂的字,然後又樂顛顛拿給王老師看,滿載着表揚回來后又開始了他最愛的手工……每天班級垃圾桶的清理成了他的工作。起初我們謝絕了,但他又去找班主任王老師,沒想到老師竟然答應了他的要求,還在班裡表揚了他。梅哥又笑了,憨笑得很是燦爛。
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讀着《一個美麗的故事》,主人公——一個塌鼻且智力受損的小男孩寫了一篇《願望》的習作,文章極短,只有三句話:我有兩個願望。第一個是,媽媽天天笑眯眯地看着我說:“你真聰明。”第二個是,老師天天笑眯眯地看着我說:“你一點也不笨”。那位媽媽式的老師給了他極高的評價,並在全班深情地朗讀了他的作文,那個小男孩高興得像只喜鵲。讀着,想着,我突然明白了王老師之前的那句“隨他吧”的內涵,這對每天來學校但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梅哥來說是一種收穫,一種滿足;而這次沒有拒絕他的原因,是因為梅哥要的不是我們的憐憫,同情,而是接納,一種平等的接納。王老師以這樣的方式帶領着我們去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