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一條古街
鄉愁是一條窄窄的街,
她在那頭翹首等待,
我在這頭默然回憶。
她是一條僅長380米、寬6米的老街,她叫朔門街。
走到那頭,轉身,再走回到這頭。這段短短的旅程大抵是我孩提時光最浪漫的記憶。
印象中,她就如明清時期的大家閨秀,溫婉可人,獨自靜靜地依偎在甌江河畔,她悄然地躲在城市的罅隙里,不去理會浮躁的拆遷聲,也任憑望江路日日夜夜的車水馬龍。她只顧掂起腳尖, 憑欄目送蒼煙暮,好似企盼她的那位翩翩少年的歸來。
自從搬了家,就有些時日沒來朔門街了。
如今再次走進老街,不禁感嘆於“長風嘯壁姑將琴瑟聽幽巷”描繪的是怎樣一番古典之美。此刻重溫那段在老街里的旅程,一路上看着那些開着的雕花門窗,似乎也一同打開了那昔日的時光。我在慶幸,慶幸我還能在這喧囂的城市裡覓得這一處安詳的老街,雖不大,卻足以獨自“偷得浮生半日閑”。而那些青水磚牆、烏漆大門、雕花門楣留下的記憶,大概通通融入了這幽幽古巷用了千年,精心釀製的陳釀中,待我們來慢慢品味。
不論她歷經多少時代變遷,不論她的容顏塗抹了多少胭脂,她依舊是她。在街的那頭,我遙望歷史鍾情於此的情調。在街的這頭,我看到的是民俗的風情。繁華褪去,她或許能更好地記錄下那些已經發生了、正在發生和將要發生的故事,而我只是期待此刻能守候着她,在我的城裡,獨自品一壺香茗,聞一襲墨香,度過哪怕是一個無憂的日子。
關於一點味道
幾個月前風塵僕僕地趕到杭州參加一場考試,抵達時已是傍晚。找到一家麵店,驚喜地發現那家麵店里的招牌菜是魚圓,便點了一碗。端上了之後才發現,這魚圓竟是規則的圓形狀,跟家鄉的有稜有角的魚圓有天壤之別!立刻覺得食之無味。
吃了兩三口便想起身,爸爸卻感嘆地說道:“這裡的小吃哪裡比得上溫州!也只能湊合著填飽肚子了。”不由地想起席慕容的話 “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沒想到我這才短短離開一天,思“食”之情便如此濃郁。
想起小時候和小夥伴瘋了一天之後,回到家一打門,一陣香氣撲鼻而來,便知是奶奶做好了魚圓。於是扔下書包,以火箭發射般的速度衝到廚房,把奶奶剛做好的那碗魚圓吃了個精光,連一滴湯汁也不剩,還不時地舔舔嘴,那鮮美之仍滯留在口中。這是奶奶總會從外面樂呵呵地進來,摸着我的後腦勺,“吃飽了么,要不要奶奶再給你燒一碗啊!”我總是很滿足地搖搖頭,追着問奶奶是如何燒出那麼美味的魚丸。奶奶津津樂道地說:“這個是咱溫州獨有的呢!保密!”
而現如今我卻只能在形形色色的魚圓店裡靜靜地緬懷,沉湎在兒時那沁人心脾的味道里,一個人靜靜地回想奶奶所保守了十多年的秘密。我想那秘密大抵是一顆心,奶奶是用心去燒每一碗魚圓,在她往魚肉里放鹽、姜、蔥、味精等佐料的同時亦是將她那一灣滿盈盈的愛意融入魚圓,所以我才會對着故鄉的魚圓,對奶奶的魚圓情有獨鍾吧。
日子比泥鰍還要滑,我卻能緊緊地抓住那一點味道,歲月沖刷不了它那獨一無二的味道。在我的城裡,這一點味道,雖名不見經傳,卻永遠地被冠以“永恆”二字。
關於一種語言。
前些日子,整理了這三年來用過的書,許多書仍是嶄新的,其中就包括那三本完好無損的《話說溫州》。一個星期唯一的那節地方課程,也無非是老師泛泛地介紹溫州的風土人情,絲毫不能引起我們這一代人的興趣,一代有名無實的溫州人。
或許這是我們這一代的悲哀,又或許這是溫州本身的命數。
還記得那次關於溫州方言的綜合性活動,我們幾個人各自纏着家裡的長輩,像小孩子似得咿呀學溫州方言,最終我們操着一口生硬的溫州方言上了台,雲里霧裡不知“天馬行空”地講了些什麼,面對底下同學茫然的面孔,我們只得灰溜溜地下了台。同伴還不滿地抱怨:“這不能怪我們,要怪只能怪我們生來就處在普通話的世界里啊!不爽兮不爽啊!”我一愣,這個加兮重疊式不正是溫州方言固有的么!對!我們說的溫州話或許不那麼地道,但在我們的潛意識中它早已根深蒂固,溫州方言的口音早已巧妙地滲透進普通話中去,即便我們與周遭的人交流時說的是普通話,即便我們從小學習的是普通話、從小用的是《新華字典》而不是《溫州方言詞典》,縱使過去、現在、未來的哪一天我們將溫州方言徹底忘記了,但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因為,這種語言早已在我們身上打下深深的烙印,畢生不會磨滅!
是不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註定了我們這一代與溫州這座小城的休戚相關,註定了我們這一代與這座城,今世今生的相逢相識與相知。
即使我們這一代身上,溫州人的特點愈來愈少,即使我們終有一天踏上駛向他鄉的列車,但溫州,故鄉,這座城,早已溫馨地為我們每一個人訂購了一張返鄉的車票。我仔細地看了看,這張車票上沒有時間的期限。我們這一生旅途的終點就是故鄉,這座小城,不論它是否熟悉我們那全球化的語言,它依然敞開胸懷,迎接我們的歸來。
對故鄉的祭奠,我們用了太多的憂傷,我只是慶幸我尚未久久地離開她,我尚能依偎在她的懷裡享受着她的柔情、她的撫摸,我就像是個女王,在那個屬於我的城裡,用一杯祭奠的酒,懷想我的那些小城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