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家鄉有座長亭,長亭蔭庇在高大的桃木林下,我很喜歡春天枝椏上一團一團如扇的桃花,裝飾了山河,裝飾了歲月,而現在我要用桃花來裝飾文字。記憶中的桃花,有陶淵明寫就的一篇絕代風華的《桃花源記》,有林黛玉愁緒滿懷賦出的《桃花行》,有安意如撰寫的《世有桃花》,有話劇《暗戀桃花源》……然後就不自覺地想起了這樣一段關於桃花的傳說:
從前有位叫做安期生的仙人,一日卧石飲酒,姿態慵懶,縞袂飛揚,暖風拂面,不禁醉卧,手釋酒瓶,銀瓶乍裂,酒泉迸出,濡濕了卧石,遺墨洇成桃花,桃花自石中盛放,千千年年,遺留下了一段韻致。
異曲同工之妙的是在孔尚任小說中有關於桃花的情節:“秦淮名妓李香君因大明官僚的強逼成婚而血濺紙扇,染成桃花。”一個是浪漫飛揚,一個卻是滅寂和蒼涼,但這兩者都中和在一朵桃花上,我天真浪漫地想愛情是否也是如此?激情過後只剩下無休止的爭吵?若當真是如此,恐怕再也沒有一中花比桃花更符合愛情的偈語。美到極致卻也蒼涼到極致。
“三月桃花,兩人一馬,明日天涯。”
這是故鄉的長亭搖曳的情思。關於長亭,我所能記起的還有一座陶然亭。陶然亭可能是最有名的亭子了,因為它停滯着崢嶸歲月,停滯着一段愛情的佳話,停滯着仁人志士崇高的革命理想。但聽人說,以前的陶然亭除了叢叢搖曳的蘆葦再沒有什麼可供心情日復一日地流連忘返,頹廢破敗得像是亂葬崗上的棄園。但今天的陶然亭儼然常似月亭亭,各種讚美之詞恐怕也說不盡它的好,那一灣蘆葦仍在,叫人感到時光不曾變遷,忘記了“今日的月圓曾是昨日的下弦”,也罷,“昨日草枯今日青,願身常似月亭亭,二十四橋明月夜,天下誰人不識君?”
我從沒去過陶然亭,對於它的滄海變遷自是沒有多大感覺,只有親身經歷了,才會有銘心的苦與樂。但對於陶然亭的一晚蘆葦我倒是饒有情思,陶然亭破敗時,它是唯一值得流連的,陶然亭勃發是,它仍為我們所津津樂道。這是一種多大的本事啊!用孔子的話來講,便是“可妻也”。曾經看到描繪蘆葦的一幅畫:整個畫面柔和的光線、古拙的色彩、完整的構圖非常巧妙地營造了一種寧靜、安詳的氛圍,形成了一個無法打破的和諧,蘆葦在微風柔和的撫摸下,顯得格外凄然,大片大片延伸至遠方,使人產生一種流連忘返的感覺。這大概就是陶然亭之蘆葦吧,它使我們感懷的緣故恰是因為那種寂寞的存在吧,我們瞥見了自己的影子。
哈代說:人類這個集體,從整體上看來非常可怕,但是從每一個單位看來,卻又不足畏,甚至於可憐。原來,我們我們當真是一株會思考的蘆葦。
再說長亭,長亭上站的都是傷心之人,要麼離愁別緒,要麼傷春悲秋,“長亭”一詞本有悲涼意味,若在加上“古道”、“拂柳”、“笛聲夕陽”等等意象,更引心中無限傷心事。這樣我想起了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都道是“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暮色蒼茫,我被詩人吟哦的曲子“攪得悲寂凄涼”。李叔同長亭離別寫道:“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夕陽山外山。”多少有點相似於王維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感覺與情思在我這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統一。當然,我不是在批判誰好誰壞,詩人的寫作大多應運而生,他們有感於景,觸景生情,竟捕捉到了相似的靈感,一些人類的情感是一脈相承華麗流轉的,跨越不同的時空進行靈魂的對話。可能我今天目送的夕陽是他們在遙遠的某一天目送過的,你看,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只因情感不老,傳承不斷。我願接住那一隻書寫過唐時風宋時雨的筆桿,繼續將歷史的韻致流傳下去,只要美麗的中文不老‘
我站在古道邊的長亭外,想象着花間詞人的想象……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惠安嘉惠中學611高三:王巧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