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強烈的陽光透過大榆樹繁茂的枝葉，斑駁地落在那個年邁而瘦小的影子上。她佝僂着身子，坐在小木凳上，捧着一支烏黑油亮，坑坑窪窪的煙斗，久久地發著呆。渾濁的眼中不時掉下幾滴晶瑩，而那嘴角，卻是一個幸福的弧度。那是她又在思念老伴兒了呀。
……
“死鬼!還不去下地幹活，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偷懶!抽抽抽!早晚抽死你!”她忍不住地衝著老頭罵著。老頭急忙叼着煙斗，扛了把鋤頭就灰溜溜地跑出了院子。等到確定老太着實看不到他后，他才慢悠悠的踱着步子，一邊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兒，一邊吐着煙圈兒，還一邊回憶着老太的兇悍。但終究還是向著自己的那份薄地走去。
當夕陽染紅天際，那一望無際的翠綠也被熏成了金黃。老頭看了看天色，便用臟髒的衣角擦了擦滿頭的大汗，隨便找了個草垛一屁股坐了上去。他二話不說，又從腰間抽出那箇舊煙斗，嫻熟地燃了煙草，大口地抽了起來。那裊裊煙氣似乎與不遠處的幾家炊煙融在了一起。老頭專註地出神，似乎在等着什麼。直到那熟悉的嚷嚷再度從遠處飄來，老頭才回過神來。酒紅的夕陽，將那個瘦小的背影拉得很長。老太小步快走着，邊走邊叫：“回去吃飯了!幹完了不曉得回家呀!又在這裡抽煙!成天弔兒郎當的，我當初瞎了眼才嫁給你這種人吶……”
“來了，來了!嚷什麼?一把年紀了，說這種話被人家聽見像什麼樣子!”老頭忍不住地大聲抗議着，眼底卻是淺淺的笑意。他起身拍拍草屑，扛起鋤頭，便快步迎了上去。這時的晚風，暖而濕潤。
那是午夜了。老頭努力地憋着咳嗽，但仍不住地咳出聲來。老太終於忍不住了，罵道：“老不死的，咳死算了!叫你平日老是抽煙啊!”她沒好氣地轉過身來，輕輕地為老頭拍背順氣。老頭也不反駁，只半打趣地問了一句：“我死了，你怎麼辦?”老太出奇地沒有“兇悍”起來，只是默默地幫他拍背。直到老頭慢慢停止了咳嗽，呼吸漸漸地平穩了，鼾聲逐漸地響起來后，老太才放下酸麻的手，輕輕嘆了口氣，轉身睡去。
……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如今的榆樹下，真的只剩下了老太孤身一人。她常常逢人就責備自己，說是自己把老伴兒罵走了。而那箇舊煙斗也是老太堅持不讓大火帶走，決意要留下來的唯一的東西。
斑駁光影下，老太用粗糙的手仔細的感受着煙斗的划痕，坑窪。她慢慢地閉上眼睛，重溫着她苦澀而平凡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