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和她相識在冬季。天很冷,人們走在路上都是急匆匆的,大棉襖二棉褲的緊着往身上穿。女人們,用彩色的圍巾把頭包裹起來,這也許是冬季里唯一的色彩點綴。男人們戴着皮毛外翻的各色帽子,呼出的哈氣,把嘴邊帽子的毛針兒都掛上了白霜。 早早的走出宿舍,趕緊的向汽車站跑去,今天的任務是出去搞外查。我的打扮可能有些不雅,就像從男人堆兒里隨便檢出來的一樣,不同的是,我的腳上穿了一雙大頭鞋。要知道,我今天去的地方,海拔更高,天氣更冷。 坐汽車的沒幾個人。也是的,大冷的天誰沒事往外跑。路上的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反着寒光,司機小心翼翼的把握着方向盤,坐車的人們驚恐的看着車外的溝壑。時間不長,人們呼出的哈氣就把車窗遮住了,裡外都是霧蒙蒙的。走到剪子嶺的時候,車輪還是打滑了,車尾斜刺着緩緩向山崖滑去。好在是里側,速度也慢,但一個圍着彩色圍巾的女士,還是嚇得驚叫起來。 慣性,把她的身子與我挨在一起,我下意識的護住她,她的身子緊緊的壓在了我的身上,我的後背被椅背硌的生疼。車,緩緩的停住了。司機師傅驚魂未定,燃起一根煙,在寒氣逼人的路邊兒來回的溜達着,車上的人們也驚恐的下了車。圍着圍巾的女人露出了臉,沖我感激的一笑。這時我才發現,她的圍巾是粉色的,她的臉凍得紅撲撲的,她的牙齒笑起來很白,年齡,也就是二十齣頭的樣子。我慌忙的點頭示意,嘴裡說著沒關係之類的詞句。 司機師傅拿出隨車攜帶的鐵鍬,往車輪下鏟了幾鍬土,車子慢慢的緩緩的開動了。我和她,靜靜的注視着,她很美。特別是那雙毛乎乎的眼睛,對視的瞬間,我慌忙挪開了,然後又注視着,又挪開,眼睛在說著話。 到站了。站在車站疙疙瘩瘩的冰地上,我和她道別了。就在我回過頭的一瞬間,她喊住了我:“你是哪個單位的,再次的謝謝。”天曉得我是如何的脫口而出:“我在經委上班,來此搞外查。” 就這樣,我們在數九寒天的日子裡,在汽車上相遇了,經意與不經意間留下了相互的一撇,經意與不經意間留下了懵懂的話語。 天暖了,一切就這樣過去了。在圖書館里,我靜靜的踱步翻閱瀏覽着。在靠近角落的一張書桌上,一個黑衣少女與一個打扮入時的男青年,在靜靜地坐着。那黑衣少女稍許抬起頭,我們的目光相碰了。是那樣的陌生,又是那樣的熟悉,我們似乎都在想,都怔怔的注視着。她緩緩的站起來,慢慢的走過來。 “你是?你是在經委上班嗎?” “是的,我是在經委上班。” “那天,那天在汽車上的就是你吧?” “是的,就是我。” 由於激動,她的臉上泛起了紅暈,比那天凍得紅撲撲的臉更好看。姑娘的大方,熱情,讓我覺得有些突如其來。她用手指着那個年輕小夥子說:“那是我的表弟,是我姑家的孩子,陪我到圖書館來玩兒。” 被稱之為表弟的小夥子趕忙走了過來。看得出,小夥子的挺瀟洒,穿着打扮也很入時。我們一起坐到了書桌上。這回倒是輪到我尷尬了,我悄悄地,不知不覺的近距離的打量着姑娘。“表姐,我先回家了,你們聊着。”一句話驚醒了我,我為自己的荒唐而面紅耳赤。 表弟走了,就剩下我們倆兒了。“他真是我表弟,真的。”姑娘說話時有些着急。我不知她為什們說這些,從姑娘着急的眼神兒里,我又似乎明白她為什們說這話。 姑娘叫凌梅。是獨生女,從小隨當兵的父親在南方長大,但她的老家就在這冰雪飄飄的北方。奶奶病了。父母無暇照顧,凌梅請假回來伺候奶奶。前幾天她父母也來了,奶奶在病榻中堅持了幾天,看着遠方歸來的兒孫們,安詳的閉上了眼睛。凌梅有一個姑姑住在縣城,這不,凌梅就住在姑姑家。父母已經先行回去了,凌梅也準備返家。 聽着凌梅的講述,我的心逐漸平靜下來。就在此時,凌梅有些調皮且大方的給我講了一個她做的夢。夢裡,她看見了冰天雪地,夢裡,她坐上了汽車,夢裡,她遇到了一個青年,夢裡,她…… 凌梅停住了話語,眼睛直直的看着我,我急忙扭過臉去,不敢正眼看她。因為我知道,小說里一見鍾情的事情真的讓我遇到了。事實上,這種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在延續了。但是,我們還是留下了各自的工作單位和通信地址。在凌梅就要走的幾天里,我們幾乎天天見面,似乎有說不完的話,真的相見恨晚,上天的眷顧讓我們相知了。 列車帶着凌梅走了。也帶着我的心走了。帶着我的初戀走了。 “我還會回來的。” 那透出車窗飄來的聲音,帶着哭泣,帶着留戀,帶着火車的鏗鏘聲,走了。 時間不長,我接到了凌梅的第一封信。信封是用粉色的絲光紙粘接的,在信封的封口處,清晰的看見一縷白色的羽毛。浪漫的粉色情懷,潔白的羽毛深情,沒等打開信,我已經就沉醉了。 鴻雁,在我們之間飛着,飛着。更多的思念,共同的愛好,隨着文字的表達,潤澤着澆灌着我們的心田。 忽的有一天,我漸漸轉過神來。現實的生活畢竟是嚴肅的。那個年代,那個歲月,有一份工作已屬不易,今後的日子又該如何?畢竟我是男人,我必須把這種現實如是說出來。在一封信里,我婉轉的提出了我的擔憂,千里姻緣,畢竟是遠隔千里,早晚得有一個解決的辦法。 那年月,只要有工作就是鐵飯碗。要說調動,除了對調,單獨調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一代人在一個單位工作,下來就是子頂父職,外人,根本進不去。招工是有計劃的。除了學校分配的學生,下來就是退伍兵複員,沒有其它的進人門道。 一道不可逾越的門檻,非常現實的擺在面前。看着凌梅如雪片般飛來的書信,我真是覺得炙手可熱。上天還是眷顧有情人的。我爭取到了一個到南方出差的機會。我們相見了,我們談了相識,相知,思念。我們靜下心來理性的面對現實,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真正懂得了,相愛,是需要陪伴的。 我們明白,任何一方的捨棄,都需要付出重大的代價。況且,這種代價是父母所不能同意的。我們說的很平靜,很坦然,凌梅的家近在咫尺,但我沒有勇氣邁進她的家門。 我該走了。我們相約,從即時起,三年為限。看事情有什麼轉機,三年後再做最後的決定。火車帶着我走了,帶着無奈與遺憾走了,也帶着凌梅的心走了。 我曾嘗試着勸慰自己,我曾有意的怠慢凌梅的來信,我曾不止一次的想到放棄。我的事情父母略知,但他們不問。每每看到他們迴避的眼神,心裡難受極了。我的變化深深的刺痛了凌梅,她在信中表達了不滿。沒有任何通知,凌梅又來了,來到了我的身邊。 看來,我的故意適得其反,我們的試驗是不成功的。凌梅大方的走進了我的家,我的父母熱情的接待了凌梅。看見母親和凌梅悄悄地說著什麼,母親還在偷偷的抹眼淚。事情的進一步進展,我真正理解了什麼叫無所適從。 凌梅又走了。沒提今後的事情,走時的表情有些凄慘。 一天中午快下班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長途電話。電話是凌梅的母親費盡周折打來的,她說凌梅回去就病了,病的很厲害,問我能否去一趟。我的心咯噔一下,還沒等我回答,電話就掛掉了。 我急匆匆回到家裡,顧不了許多,趕緊和父母講。這次倒是母親很急:“兒呀,你趕緊去吧,這孩子心太重,都是我一句話惹的禍。去吧,見了凌梅對她說,媽同意你今後找機會調過去。” 在火車上,我回味着母親的話,似乎明白了什麼。到了以後,我顧不得什麼膽小,匆匆闖進凌梅家,看到凌梅得一剎那,我驚呆了。人瘦的有些脫形,看見我的瞬間,她不顧父母在場,緊緊地摟住我的脖子,大聲的肆無忌憚的哭着。我們就這樣相擁着,很久。 凌梅的父親,不愧是當兵的出身:“你們要是相愛,就不要磨磨嘰嘰,看得出來,這輩子凌梅是非你不嫁。也好,以後凌梅找機會調過去,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只要想辦的事,沒有辦不成的。” 我的到來就像是靈丹妙藥,凌梅幾天功夫就恢復了元氣。我把母親的話告訴了凌梅, “阿姨真好。” “那我媽和你說什麼了?” “還不是向著你。” “到底說什麼了?” “她說了一個母親該說的話。” 再以後,我們結婚了。幾年後,凌梅與父母一起轉業回到了老家…… 至今,我們仍洋溢在在父母的恩澤里,他們給了我們生命,給了我們一個家,給了我們一切。恩重如山的父母呀,我們都是你們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