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瘦，很黑，獃滯的眼眸里彷彿是一潭渾濁的泥水，笑起來的時候皺紋都緊緊地擠在一起，表情憨厚得讓人心裡發酸.....
小時候很討厭他，常常故意找他的茬，幾乎每次都能惹得他怒髮衝冠，看着他瘦弱的身子因為生氣而顫抖的模樣，我心裡總是很開心，是那種畸形的開心，高興之後往往會扯動着心裡一根愧疚的細線，然後，心痛.....
生活是那麼的殘酷，家裡的人都在排斥他，他也在驕傲而孤獨地排斥着他們，每天獨來獨往，做一些讓人無法理解和忍受的怪事。 然而，在屬於大人間的漠視中，他卻對我十分地親切友好......也許，可以說是溺愛。 可是，我為什麼會認為那是他應該給予我的寬容呢？ 為什麼在日漸成熟長大的日子裡，我從沒給過他一次好臉色？
不，也許有過。他每次都會記得很清晰，每次都會高高興興跟家裡人說著我如何如何變得懂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看着他，臉上掛着無可奈何的陪笑，那表情像是在看一個小丑在孤獨地表演。 我在身旁看着他，我已經忘記當時自己是用怎樣的心情來聆聽他的“吹噓”，也許是厭煩，又或者是內疚得不知所措......不知道為什麼，腦海里總是清晰想起當時他那晃動着的乾枯的白髮和會心而難看的微笑......
時間沒有放過他，他的身體越來越糟，眼睛已經模糊得連錢幣都分不清，卻還是固執地推着老式的自行車去買菜。每次看到他那搖搖晃晃的背影，我心裡總是升起一股複雜的熱流，擠滿眼眶...... 然而這些類似於憐憫的情感總在他做出那些難聞的菜后轟然倒塌，轉而成為厭惡。從一開始生氣地叫他不要做這些變質的菜，漸漸到後來捂着鼻子不耐煩地衝出門口，我從沒想過他自身的苦楚，從沒理解過他內心的悲哀，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每次都自私而不自知地指出他的缺點，像是面對一個與生俱來的仇人......
終於有一天，我失去了補償他的機會。
那天在醫院裡，我獃獃地看着他安詳的臉龐，心裡像是被什麼緊緊地扭成一團，無法釋懷。門外是家人不可耳詳的談話，耳畔邊隱隱約約傳來自己淚水落下地板的聲音.....
等，能等多久？大學之後？結婚之後？ 我只知道等我懂得某些遲來的道理后，一切都不可能重來了.......我從沒想過自己原來會對一個自小就厭惡的人有這樣深的感情。依賴？還是......我至今還沒有想明白那盤踞在我心頭的情感究竟是什麼，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親情’？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PS 他是我的爺爺，是我老爸的繼父，是我們家庭里一個沒有血緣維繫的孤獨的親人。他是對不起過我們某些人，但我們全都對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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