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經歷了無數的晴天與雨天,度過了無數的悲傷與喜樂,告別了無數的驛站與路途,人們也都不會忘記昔時的自己。
即使是昨天的,也和今天完全不一樣了。
聽人說,我們一輩子都在成長。哪怕到了很老很老的時候,也總有人在這樣子想:昨天的我,是多麼的幼稚啊。
因為我們怎樣也無法改變從前,所以才會更珍惜今天。
八歲時,我搬了一次家。新家在遠離縣城的郊區,出門就能與大地親密接觸,不用遙望就能看見綠油油的田野,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溪水清澈。而後門的人家開了家小店,每到晚飯後總是格外熱鬧。煙氣繚繞的檯球桌邊幾個閑來無事的大叔圍在一起打檯球;略有些昏黃的燈下,人們不知疲倦地搓着麻將,同時抱怨着自己手氣怎麼那麼差;小店西邊的門前台階上,搖着蒲扇的婦女們碎碎地叨家常。一派市井風貌。
初來乍到,我自然混不進這樣的氛圍。甚至於隨便走走,也會因不了解這裡而迷路。於是門前那一大片田野,似乎成了最好的去處。
我喜歡一個人蹲在路邊的草叢裡,田埂很窄,我小心翼翼地在茂盛的野草中尋找“寶藏”。有時是一隻腳上有“葉子”的蜻蜓,有時是一隻黑底紅點的甲蟲,有時是一尾金光閃閃的小魚,我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後來我遇見了玲,她是那戶開店人家的女兒。記得第一次遇見她時,我正一個人蹲在路邊找甲蟲,然後她走過來,對我說“你看,這種草的葉子是可以吃的。”那是一種有藤蔓的草,葉子呈三角形,莖上還有小小的刺。不知道為什麼,我很信任她就吃了。那是一種青草的味道,有點酸,也有點甜,我永遠也忘不了。
也許到今天我才知道,哪種味道,叫作過往。
然後我們就交上了朋友。在年少的時候,朋友似乎是很簡單的概念,也許只是一顆糖,一件玩具,就讓人成為無話不說的朋友。就像我,因為一片草葉認識了她,然後我們成了朋友,一起玩,一起遊盪。
玲小我一歲,我們都是愛玩的年紀,自然就天天跑出去。她的名字里有和我一樣的字,大人們都說我們很像,我們可不管那麼多,門外大片的田野與清澈的溪流顯然比家裡的飯菜更有誘惑,偷蕃薯,捉小魚,打蓮蓬之類的事幹了不少,甚至我們還曾割草喂人家的牛,跑到農舍里求那個放羊的老大爺把羊給我們放放,也曾淋着大雨在溪邊玩泥巴,赤着腳在水潭裡捉螃蟹。似乎所有的時間都是在外面,田野里,兩個孩子把那兒當成了樂園。
那一年,我八歲,她七歲,以童年為理由,開始了一段又一段冒險。
我們還在同一個點,天真地以為那就是永遠。
之後五年,我一直住在那裡。門前的田野在十歲那年變為水泥公路與草坪,新建的水晶博覽館佔據了印象中的蕃薯地,小溪也被大堆的垃圾填滿了,而那個捉螃蟹的水潭,艱難地在覆蓋了大片土地的淺水與水葫蘆中呼吸。我們的陣地,從廣闊的田野轉移到了那一小片草坪與北邊的小湖邊,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長途跋涉走到天黑,爸爸媽媽騎着自行車滿世界找人。只是常常並排坐在草地上,遠遠地看夕陽一點一點被群山吞沒,同時啃着從她家裡偷偷帶出來的冰棍或是乾脆面。
哪怕在已經知道了什麼是殘缺美的今天,我也不曾再如此安靜地看那最後的一線光芒,在遙遠的地平線上閃耀。
從同一個點散發出的光線,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遠。
那時我們已顯出不同。她開始因學業被家長呵斥,而我卻漸漸消磨了年少的張揚與大膽,開始成為鄰裡間大人們教育孩子時的話題。我總是在被她爸媽拿作材料教育她的時候迅速地把她拉出門,然後我們像往常一樣坐在一起看夕陽。
她總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似乎一切都與她無關。於是我以為,我們還是在一起的好朋友。
只是我又怎麼知道,兩條不同方向的射線,又怎會有再相交的一天?
後來我又搬家了,新家在離那很遠很遠的地方,也是郊區。從陽台上望去,一望無垠的碧綠田野可以延伸到遠處的山腳下,還零星地散落着小池塘與溪流,應該會有更多的蕃薯、螃蟹和蜻蜓吧。只是此時,我更願意窩在家裡看書發獃了。
猛然發現,自己早已不似當年。
至於和她,是完全失去了聯繫。只是有一次在學校擁擠的人群中遠遠地見過,她推着自行車,似乎沒什麼變化。舊家我回去過一次,見到她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我們之間,已隔了很遠。
再後來,聽說她因為成績不好,上了一家技術學院。然後又聽說,她對她母親說,要好好教育她妹妹,以後不要像她這樣。
從昔時的夥伴,到今日的形同陌路,其實也不過幾年而已。
從一個點,到相去甚遠的兩條線,其實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只是因為自己曾經,的的確確有過那麼一段時光,而現在,又與以前似乎截然相反,所以才要記下來,不知以後會不會驚訝,當年有過如此的一個我呢。
而於她而言,在老了的時候,會不會也這樣想:“曾經我們是一樣的啊。”以後路還很長,也許我們還能夠走到一起。就像兩條光線,在同一片雲上折射出色彩一樣。
畢竟經過了滄海,所以在將來面前,要更加相信有那麼一天才對。
背對滄海,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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