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街道上遊走,漫無目的。葉子被踩得咔嚓咔嚓,彷彿骨骼斷裂的聲音。女孩細心聽着,摸索着在色彩班駁的長椅上坐定。抬頭仰望天空,鉛灰色的天空上有幾隻鳥劃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天際的邊緣彷彿鍍了金箔熠熠生光,太陽正慢慢地躲到山背後去,留給天空一抹絢爛的紅色。
但是這些,女孩都看不見。她卻始終仰望着,那鉛灰色的天空,輕盈的飛鳥,絢爛的紅霞,她,都看得見么?
女孩的朋友問,你在仰望些什麼呢?女孩莞爾一笑,沒有說話,然後抬起頭,說,那裡才有我最真的信仰。
最真的信仰。是嗎?是飛鳥?是天空?是紅霞?抑或者是太陽?這些都不得而知。女孩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只是一直仰望。她說,人總該仰望點什麼。女孩的朋友又問,人為什麼總在仰望呢?因為那裡才有他們最真的信仰。女孩還是那句話,於是人們厭倦了,便不再去問。只有女孩自己明白,那裡到底有什麼。
女孩是這所大學唯一的盲人。在這所全國著名的學府里,女孩是受人歧視的。但是她不介意。她總能找到生存的快樂和生命的活力。剛開始,這個盲人女孩頗受關注,久而久之,這裡的學生對這個總愛仰望的的女孩失去了興趣,因為在女孩那裡不能夠成全他們的獵奇心理。
於是,女孩一個人快樂着。
女孩並不是天生看不見。在一次車禍中,她永遠失去了光明。女孩想起小時候,她總愛在白紙上畫藍色的太陽,灰色的天空。老師對她說,太陽是紅的,天空是藍的。女孩搖頭,仰起天真的小臉,看着老師說,可是老師,紅色很暖和,可太陽不。它是涼的。老師笑。女孩更疑惑了,難道不是這樣嗎?
那時是冬天。而且那一天,是40年以來最冷的一天。
好象從小女孩就有當哲學家的天賦。於是女孩讀了哲學系。女孩自從失明之後就不再看書了,只靠上課聽老師講,女孩很聰明,總是聽一遍就記住了。下課也不必再看書。即使想看也看不了。女孩就這樣考上了大學。女孩家裡很窮。女孩的媽媽是清潔工人,女孩的爸爸似乎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女孩只記得小時侯老師要她畫幸福的家。她很用心地畫。可是老師卻罵她,問她畫的是什麼。女孩回答,家。老師問,爸爸呢?女孩低頭想了一會兒,抬頭對老師說,爸爸是白色的,媽媽說爸爸在空氣里跟我捉迷藏。
這是女孩全部的記憶。那次車禍后,女孩就只記得小時候發生的事情了。女孩很感激自己的媽媽,這個辛苦的女人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之後,還沒享福就撒手西去。那一年,女孩十歲。後來,女孩知道,媽媽是有家族遺傳病,而且隔代相傳,到媽媽那一代正好有。而自己卻躲過了這一劫。女孩想起媽媽過世的那一天,拉着女孩的手,氣若遊絲地說,媽媽要走了。女孩問,媽媽,你去哪?女孩的媽媽伸手撫摩女孩柔軟的頭髮,然後說,和爸爸一起,在空氣里和你捉迷藏。女孩笑着拍手,叫道,你總不跟我玩,現在終於可以了。女孩的媽媽幸福地笑,然後那個笑容就永遠停在了臉上。
女孩想到這裡,感覺臉上有些濕潤,好像下雨了。女孩摸索着找到一個地方避雨。那裡好像是醫院,有濃重的碘酒味。女孩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思緒又不斷浮現出來……
女孩想起媽媽永遠停留在臉上的微笑。笑容里寫滿了心事,可女孩到現在才看懂。一個女人這樣死去,是幸福抑或是悲傷?
女孩不能思考。女孩知道,儘管自己是哲學系的,但是當感性思維與理性思維交鋒的時候,自己的哲學知識還是輸地一塌糊塗。女孩平靜地想。
“小姑娘,是你啊?”女孩沒有抬頭,抬頭也沒用。因為她看不見,她也知道一定不是在喊她。“喂!”女孩的肩膀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然後一股濃重的碘酒味撲面而來。女孩這才發現,那人正是在喊她,而且那人是醫生。女孩抬頭,笑,然後問,醫生,您認識我嗎?那人說,小姑娘,我沒穿白大褂啊,你怎麼知道我是醫生?女孩笑,說,我聞出來的。那人頓了一下,彷彿不肯相信似的,然後女孩打破寂靜說,眼睛看不見了。那人嘆了口氣,說,世事難料啊!來,小姑娘,跟我走。女孩遲疑了一下,說,您認識我嗎?那人笑,說,怎麼不認識,你媽媽以前在某某大學工作,後來……那人沒有說下去,女孩笑,說您真的認識我媽媽呀!找我有事嗎?女孩輕輕地問。女孩甚至很感激,這個醫生說媽媽在某某大學工作,而不是說在某某大學當清潔工,顯然是為了顧及女孩的面子。然而,女孩是不會介意這些的,女孩是學哲學的,懂得一切人情事故。那人繼續說,我是你媽媽的主治醫生,那時你媽媽留了一封信,托我轉交給你,可是你來見過你媽媽最後一面后就走了。我還沒來得及給你啊!後來託了很多人找都沒有你的消息,現在居然碰見了……那人還在繼續說,女孩卻無心再聽。
信,女孩聽到這個字的時候感覺心被重重地敲擊了一下。然後女孩預感到這封信有多重要。
那人說,我姓張,是這兒的外科醫生。這是我的辦公室。張醫生介紹着。
女孩聽到開抽屜的聲音,然後,張醫生就把一個信封遞給女孩。女孩重重地咬了咬下嘴唇,直到感覺腥甜的味道瀰漫整個口腔后,才開口說話。女孩說,張醫生,能麻煩您讀給我聽嗎?您知道,我……
張醫生打斷她,說,只要你同意。我本來就欠了你們母女,這封信早給交給你的。女孩點頭說,謝謝。接着就聽到紙張撕裂的聲音。張醫生輕聲念着:
女兒:
媽媽無法照顧你了。媽媽要走了,離開這個複雜的世界,離開所有的一切。但媽媽擔心你。女兒,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你不曾知道的骯髒。媽媽不能幫助你度過難關,不能幫助你識別好人壞人,你只有靠自己了。別去計較那些人的外表,我們的外表只是一具軀殼,裡面什麼也沒有,真正有價值的是我們的心,那顆火熱而充滿熱情的心。等到哪一天,你像媽媽這樣失去了所有的熱情和希望,你的心也就涼了。媽媽當清潔工是為了擺脫那些讓媽媽一直困擾的事,而不是媽媽沒有文憑。
女兒,這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黑洞,裡面埋藏了太多人的信仰和夢想,你堅持住,保護你所有的信仰,直到有一天,你的心涼了。可媽媽不希望它變涼,媽媽希望你永遠快樂,擁有所有的激情和憧憬。
媽媽好累,身上的包袱太重了,媽媽再也扛不起這些包袱了,媽媽想休息一下,可以嗎?媽媽走後,請你一定要記住,不要撿起那些包袱,你要開開心心地生活。
原諒媽媽。媽媽要走了。媽媽真的好累。
媽媽
女孩聽到張醫生啜泣的聲音,女孩卻沒有哭,女孩在笑,女孩想,媽媽說的對啊。張醫生停止啜泣,說,我明白你媽媽,一個人辛辛苦苦把女兒拉扯大,卻又不能看着女兒幸福,心裡有多牽挂呀!那個挨千刀的人把你媽媽撞成那樣……
女孩疑惑了,撞?女孩問,張醫生,哪個人呀?張醫生氣呼呼地說,你爸爸呀!那個該下地獄的壞蛋,拋棄了妻兒,又開車撞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後拿走了所有的錢……
女孩愣住了。事情不是這樣的。
女孩問醫生,我媽媽不是有家族遺傳病嗎?張醫生說,不是啊,你們家的遺傳病是隔代相傳的 ,你媽媽正好躲過,可你卻有家族遺傳病啊!
女孩又愣住了。所有的事情一骨腦地湧進她的腦海里。原來媽媽是被爸爸撞死的,而真正有遺傳病的是自己。
小姑娘,你沒事吧?張醫生輕輕地問。
女孩回過神來,說,沒事。張醫生輕輕地撫摩着她的頭髮,女孩記起當年媽媽也長做這個動作,手指上的戒指總是勾住了女孩的頭髮,惟獨最後一次沒有。或許那一次媽媽的動作真的太輕了,太柔了。或許是用盡了全部的感情去體貼。想到這裡,女孩已經熱淚盈眶了。
女孩想着媽媽信里的那幾句話,雖然不多,但是好象每句話的背後都有一個巨大的旋渦,深藏着人世間的一切。
張醫生把信塞進信封,女孩聽到紙張摩擦的聲音。然後女孩接過信封,離開辦公室,留下一臉錯愕的張醫生。
女孩不知走了多久,感覺腳下有了熟悉的感覺,酥脆的樹葉在腳下咔嚓生響。女孩心想,生命就是這麼脆弱。
女孩爬到了天台上面,她的腳步很急,汗水濕透了她的棉質白裙。女孩定了定神,天台上風很大,女孩手裡的信封不小心被風吹走,女孩沒有追過去,因為她知道一邁腳就無法挽回。女孩抬頭,這裡離天空近一些,是不是媽媽才能看得更清楚?女孩不知道。
其實,女孩一直仰望,是為了讓媽媽看到自己,雖然她不能看見媽媽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但是,她希望媽媽能看見她。媽媽是女孩唯一的信仰,最真的信仰。
現在,女孩覺得沒有信仰了。她該信仰什麼呢?殺人犯爸爸?辛苦的媽媽?還是自己?女孩不知道。
於是,女孩輕輕地倒了下去,在心裡對着天空叫囂着,我的出生本是一場錯誤,我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太多嘈雜,我該沉入地獄,現在請你看我最後一眼,然後讓我長眠地下,一直仰望。
女孩在地上映出了一朵鮮艷的花朵,血一樣鮮艷的色彩在乾燥的水泥地上塗鴉出了一片血紅。女孩的長裙染紅了,西邊的雲彩染紅了,那躲在雲朵後面的容顏被染紅了……
一朵鮮艷的花,開了,又謝了。
人為什麼總在仰望?
因為那裡才有我們最真的信仰。
人為什麼總在仰望 標籤:十萬個為什麼作文 為什麼作文 為什麼這樣作文 為什麼要哭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