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有理由傷心的,我是有理由沉默的,我也是有理由可以一蹶不振的。可是我沒有。我想,即使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可以讓我這樣做,即使我所面對的完全是艱難和挫折。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不能夠這樣做。因為,我要做真正的我。世界沒有給我我自己,我就只有自己去拿了。
我的某個很痛苦的終點是他的一個最簡單的起點。我一直在努力尋找的某個東西,他生來就擁有了這一切。我在努力地破土而出,可是我總在他的起點處不斷地停留。我只有努力。從我的起跑線處向前。把所有的一切都當作空氣,只要快樂就好。
要快樂。我的快樂就是我最終的追求。不管結果,因為沒有起點,所以終點再低也是一種勝利。
沒有現在,無所謂將來,沒有擁有,無所謂失去,沒有條件,無所謂恐懼,反正都是沒有,那就一直勇敢地向前。
我想,我應該是幸運的,至少我還擁有着我自己的這顆心,至少,我還是我自己。我還正在一步步地向他靠近。
倘若,夏天的冰涼是一種美。如此說來,每件事的開始和中斷也是一種美。倘若,身處榮華和順流是一種苦,那麼看來,每一個平凡和付出都是一種榮耀。
像這千千萬萬的生靈,像你和我.
從飯堂里走出來的時候無意間看見了他。不曾想到自己會在營院里見到什麼。在這樣一個很封閉的地方,沒有人能料到會有什麼新鮮或是刺激出現。沒有。絕對沒有。我是一個很敏感的人。敏感的人只是脆弱的種子。很容易受到傷害。就像他。我和他完全不一樣。環繞着他的是無限的吹捧和人聲。而我的周圍,卻滿是孤獨和寂寥。
我想,他應該是幸福的,可是我肯定,他是不快樂的。我能看出來,我總是會很容易將一個人的心思看穿。就像我。就像他。就像那麼多其他的人。他們都不快樂。他們的壓力太大。所以,只有痛苦。在痛苦中爬行。
他從宿舍走出來的時候臉上並沒有笑容。我清楚地看到了一種寂寞。有的人因為沒人關心而寂寞,有的人卻因為關心的人太多而寂寞。我想,他最初也是很喜歡笑的,就像我,笑着過自己每一天的生活。可是後來他發現,在這樣的一個環境里,他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我從他的身邊走過。他沒有看見我,夾在他的父親和一群手下之中。我想,他不會感到什麼自豪,在他那裡存在最多的,只有虛假和馬屁。他一定也看夠了這些東西。可是有些東西卻不是他,不是我,也不是幾個人就能夠改變的。生活繼續,表面現象就要繼續,生命繼續,就少不了這種場子.
生命和延續都是矛盾。這是一個矛盾的世界。沒有過程就沒有判斷。沒有體驗,一切的理論猶如白搭。理論在實踐面前。就像螞蟻和洪水。一隻螞蟻可以讓世界動亂。一隻螞蟻同樣也可以讓整個世界安寧。
他是一個我不認識的男孩,他擁有一個英俊的面龐。他生來就屬於一種高貴。他不懂貧窮。他也不知道艱難和痛苦的真正含義。所以他永遠也不會懂我。他永遠和我也不可能做成朋友。可是他比我幸運。他擁有的一切都是我付出了二十年還沒有得到的。所以我覺得他是幸福的。我知道,他擁有的,我這一輩子也不可能得到,所以我放棄,我去尋找另外一個東西。總有什麼東西會彌補這種天生的失衡。總有那麼一個東西,它就是拯救不公的一個使者。
正如一個人所說,上帝給每個人的都不會太多。我想,他的意思應該就是,你擁有你的幸福,我擁有我的快樂。你的快樂不是一種幸福,我的幸福也不是一種快樂。很簡單,快樂和幸福,有太多的不同和差異。
我想,和他比起來,我雖然算不上幸福,可是卻應該是快樂的。我可以干自己想乾的任何事情。不想喝酒我可以拒絕,不想拍馬屁我可以表示不願意。不想去我可以說不去。沒有人會因為我沒有什麼去在乎我,也沒有人會因為我的無知和清高將我看得很重。我只是一個連平常甚至也談不上的人。所以我總是在一個自己的角落裡爬行。只要我對他們沒有什麼威脅。我就有可能永遠很快樂地活下去.
可是他不同。他不能為自己活着。他活着的理由,首先是他所擁有的,然後是他的父親和母親,再者是他們周圍的人。權力或是金錢。名望或是耀武揚威。因為他們擁有的太多,所以他們總害怕失去。這就是壓力。這就是人為和心境。
這個男孩是坐院子里的那幾輛獵豹過來的。坐在這裡面的人總會被人送去一種羨慕的眼神。我曾經也有過這樣的夢想,可是後來這種夢想就不知不覺消失了。我想,他們和我們是不同的。他們屬於一種上層建築的網絡。而我,卻只是平民一個。角落裡的一滴水。任意開花和凋落.
沒有人會在乎一個什麼也不曾擁有,什麼也不將擁有的人。人們的目光注視的只有偉大或者不尋常,或者名人或者官員,或者金錢的擁有者或者事業的成功者。我想,他們和那個男孩應該是一樣的。他們應該是幸福的,可是他們不會快樂。太多的壓力和期待。太多的野心和使命。太多的流言蜚語和不滿。太多的自己和別人。
太多了,所以很自然就要失去.
我仍像往常一樣提上自己的暖瓶去打水。我的生活一直以來都很簡單。簡單的人。簡單的生命。
我看見,柳樹的葉子業已黃了起來,天空沒有雲彩。我背對着朝陽升起的地方。地上是一片片的桔黃。陽光一絲絲地從我的身體里穿過。新的一天總是不約而來。過去的新成為一種舊,重來的舊又是一種新。
還有那棵每天打水時都看見的蘆葦。他和其他的人不同。人家都長在潮濕陰暗有水的地方,而他卻偏偏長在屋頂。多麼頑強的人。多麼倔強的性格。我喜歡。
從水房裡出來的時候那個男孩也正好從食堂里走了出來。只有他一個人。穿着屬於他們的衣服。走着屬於他們的腳步。表情也是一類。站相也和我們有所不同。就像剛剛,他們吃的和我們吃的就完全不一樣。肉和菜。多或少。牛奶和稀飯。笑容和恭維。我明白。這就是區別。沒有人能夠改變。幾千年幾萬年也不會。或者是永遠。這就是存在。
我想,他只是想透透氣。他太悶了。他需要釋放。不然一定會死去。
不知道他看見了我沒有。我只是看見他朝我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後就收回視線。靜靜地看着花壇中的月季。踢着自己的雙腳。
憂鬱的空氣。憂鬱的種子。
我像先前一樣打掃自己房間的衛生。放着自己喜歡的音樂。一邊擦桌子,一邊哼着小曲。總是這樣。這小小的進行曲每天必定都有。然後拖地,拿着自己喜歡的書去辦公室。簡簡單單的一切。簡簡單單的生活和追求。
拉開窗帘,一縷太陽光透過柳樹的隙縫從玻璃的一處直射進來。在辦公室里投下一個美麗的光斑。後來這光線就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成了一片溫暖的海洋。就連灰塵就連泥土的氣味也變成了一種快樂。
我不覺又抬頭向外看了一眼。那男孩還站在那兒,他在等待他的父母和跟着他父母的那些人,他在等待自己的生活。他的世界。後來,他的生活就在一片歡笑聲中開始了。所有的一切都會延續。遲或者早。易亦或難.
逢迎。笑臉。握手。馬屁。道別。
大門被人恭敬地打開,他們被人恭敬地送到車上。有人給從招待所里搬了幾箱飲料過來。推推搡搡。最後說一句恭敬不如從命。我們的東西。他們的待遇。他們帶走了幸福。留給我們一聲感慨。
我想,雖然我從來不曾感到過幸福,可是我一直都很快樂。我想,他們一直應該都很幸福,可是他們永遠也不會快樂。他們把我們的幸福從某處帶走。又把他們的所謂快樂留下,讓我們感覺幸福。這是多麼愚蠢的做法。
我想,快樂是屬於自己的,幸福是屬於別人的。自己可以給自己快樂,可是自己卻無法給自己幸福。
快樂和幸福。我選擇快樂。一直孤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