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珠塵 該到掌燈的時辰了罷。她抬起眼,一圈銅黃的鏡映出唇色的紅,卻把面映黃了。枝環十指扣起添黑長發,層層捲起,像過會就要來臨的夜幕,和它那掩不住璀璨的星辰。 她沒膽敢多動,僅把眼珠轉了過去,哼,一片金銀漣瓊,好個大王,不過又畢竟是個大王。鏡中的兩片紅唇微微揚起,風水輪流轉。這滿櫃的連城首飾,誰曉得是不是當年阿瑪的那檀木櫃里的?如今,她的眼珠朝睫毛濃密的眼眶邊又靠了一些,枝環手上那隻發簪,啊,這發簪,上面火紅的琉璃在燭光下映出千華和萬蒼啊!這燭光般的琉璃,多像,多像額娘那金鏈耳墜上的那一顆!啊,那也是這樣的紅,頂好的胭脂也不過如此罷了罷。 那額娘金鏈的耳錐,在那糊模了似的煙水畫里,額娘曾用青蔥十指點着我的額頭,說這是我未來長大后的嫁妝啊! 長大了罷,對,長大了罷。眼前就應是那永遠淹在水墨畫里的額娘所說的未來了吧!而,嫁了,嫁給了整個江山的女子們都想嫁的人了,而嫁妝卻不是額娘準備的了,那大車大車的紋木箱中也沒有了那對金鏈耳墜了。這耳墜或許同額娘一樣永遠消失在江南水墨畫里了罷。 啊!她微合雙目,那面黃銅鏡里的兩粒黑珍珠半隱在了兩隻蝴蝶的黑色翅翼下,明了了兩畫眉。我,很美罷。她輕輕笑了笑,鏡里卻找不到那讓王敗下石榴裙的弧度。她美,不是一般的美,這點,在軍官沖入門府,帶着金銀條和滴着血的刀離開時看她的眼神可以知道,在歌伎院里啃着瓜子的少爺們的眼裡可以知道,在王爺遞給掌柜百兩贖金瞥她的眼神里可以知道。哼,王爺。她冷冷地看着鏡中那個緊緊盯着自己的女子。 真不知道該謝他好,還是該恨他好,當年,在朝廷上誣告阿瑪造反的人是他,而當時在朝廷上把她一手捧出的人也是他;當年闖入如夢的煙水畫里抄盡她家門的人是他,當時把她從歌伎路上拉回來的人也是他;當年把額娘辱殺的人是他,如今把她推向輝煌和後宮的人還是他!他,他,他,他,他! 其實,她抿了抿那張紅得滴血的紙。其實,最後,她還是恨了。她不禁對着鏡里那個有着血紅雙唇的女子笑了笑,我本事還真大呵!她,居然有那麼一天,那麼一天,把那個王爺一把推向了死亡的圈,而不動一根手指,只是在王的耳邊輕喃了幾句,哈!哈!就像,那麼像!當年這王爺也是這樣把她們一家推向死亡之圈又不動一根手指的罷! 枝環扶來一捧白,她未低下頭------哼,如今,不,從今晚起,她連對王都用不上低頭了!星辰般的明黑雙目微沉。一抹白不和諧地出現在黃鏡里,就像那兩抹不和諧的紅。他說過,她抹不抹胭脂都是美麗極了的,但是他更喜歡她不抹白粉和胭脂的樣子。 啊!不行,不行!臉上全是胭脂,何況枝環還在! 她突然落不下淚了。她現在抹着白粉和胭脂,但是已經不用擔心了。不喜歡粉脂的人是他,而不是王。而他,他,早就不在了。 哼,她又恨王爺了些,不,不,不是恨王爺,是恨王爺沒兩條命!?沒錯,他怎麼可以只有一條命!他只有一條命,而她只為了阿瑪和額娘還了一條!應還有一條啊!為他。 紋紙上映出了些許燭影,染上了隱隱的紅色,啊,它真美,像脆弱的生命。當年,他在雨夜拉着她狂奔,啊,就要去奔,奔回那夢般動人的煙水畫里!她還記得啊!他那雙添黑如月夜的目,他說生生世世的諾言!她還記得啊!那場雨如夢。但是她還記得,那兩個把他給拖走的侍衛的醜臉,那把淌着鮮血的刀,那王爺扭曲的怒色,還有那如泣的雨聲,打在瓦檐上的聲音,“噼”的,“啪”的,很響很響,許久回蕩在關禁閉的空屋子裡。她還記得,她不能哭!因為,因為哭了眼圈會腫,而第二天王爺就準備把她送給王!就是那下令抄她家的昏君! 灰黑的眉筆輕輕吻着鏡里的兩彎黑月,溫潤的,冰涼的。她忍不住又笑了。這荒唐可笑的一切啊,蒙上你醜陋的雙眼吧!一切結束了!結束了!她抬起手,如玉,如月,灰紅的指甲猶如審判者的淺笑,閃爍着銀色的光澤,如枝環艷羨的目光。獃子,獃子!這哪是什麼新出市的甲油呢,是毒!是致命的毒,毒的像人心。今晚,王的宴上,敬酒倒酒的那一秒定下千古王朝! “娘娘,到時辰了。” 她輕輕掀起閃着金光的衣裙,枝環忙不迭抬起長長的,垂着流蘇的后裙。她的指尖劃過綢面,銀色的光彩,灰濛濛的,冷極了,就像永遠不會出現的結局。琉璃珠塵 標籤:琉璃作文 琉璃苣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