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不再回頭,身後的榮華富貴已經成為過眼煙雲。望庭間三徑就荒,松菊猶存,前面的青山綠水吸引了我,“五斗米”又安能讓我折腰?
當洵陽之地多了我的幼稚足跡,當一步一步走進薪俸大族,上天早已安排好了我的最終歸宿,畢竟,上蒼知曉我存在的意義。
江州祭酒,鎮軍參軍,彭澤令,不過如此,當真正看到自己的角色,我迷惘,我痛苦,我仰天長嘯,斥問蒼穹——沒有任何迴音,有的僅僅是田間忙碌的百姓,衣衫襤褸的幼兒。那裡有我一步一步在黃土地里挪動的佝僂的身影,有千百年來僅僅翻動了一犁深度的貧瘠的土地,有漫野蓬勃與漫野荒涼,一把煙斗,一盞苦酒……
我於心不忍,不忍眼睜睜看着自己乞媚的雙手掠盡在痛苦中掙扎的百姓,望着他們消瘦的身軀,我只有淚,只有痛。然而,我卻無能為力。從天而降的士人大夫,我迎接不暇,他們只想享受太平,卻不知世界上竟有難以想像的萬丈深淵。難道,我竟忍心用百姓幾近消逝的血肉去獲得青雲直上的坐騎?我做不到。我甘願退出,甘願去忍受貧窮,畢竟“少無適俗韻”。我寧可飢困而歸土,也決不陷身於罪惡的濁流之中苟且偷生。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田園。或許,這是我最終的歸宿。此時,一切世俗的虛幻早已雲消霧散,我面前,是實實在在的生活,是自食其力的慰藉,是鋤豆收糧的愜意,是心遠地偏的豁朗,是心清氣暢的滿足。
當心境隨着瞬時的靈動滾落下來的時候,才發現,此時的詩賦,竟是先前之俗陋與鄙薄所無以媲美的,又加美酒相伴,更勝於乞媚搖尾般的奴才生活,於是,我發現,自己真正達到了本應該早就達到的境界。
我的生命是自己的,做人的原則,也是污濁與無聊所無以改變的。於是,我心甘情願守住蕭蕭荒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