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念大三的兒子回到老家。因為今年清明節國家法定假日,有時間回家祭祖。一來給他爺爺掃墓;二來買些禮品孝敬八旬老母。
兒子穿的是西服革履。361°的名牌西服里,襯着雪白的汗衫。在汗衫上的兜口上別著黃里嵌紅的大學校牌。雖然不是全國最着名的北大、清華,但在本科里也是名列前茅的。
對於孩子他媽媽給孩子的精心打扮,儘管是出於母愛的情思,但對我來說卻看有些不舒服。因為故鄉的親人多半是農民,他們喜歡樸素自然,不看中那些名利、牌子。然而,妻子是愛打扮之人,況且,兒子是她的掌上明珠,愛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作為父親的我也就只好默認了。不過,我提醒兒子:到人多勢眾的時候,把大學牌子摘下來,或者把西服扣子扣上,別讓叔叔大爺姑姑們看了不順眼。尤其是你的同齡人,你不知道哪位是高人啊!
兒子有些不服氣,腦袋晃得像撥浪鼓。傲慢地對我說:“老爸,瞧你這土氣勁,不就是一個牌子嗎,有啥打眼的。”說完,眼望白雲,手捻校牌,目視雲天,不言語了。
我心想:兒子才二十幾歲,人生的書他才讀幾頁。不知天高地厚。讓他跌幾跤也好。過多的口舌說教就是白皮書。三九天穿涼鞋,自動(凍)自腳(覺)吧。他也應該受點刺激。
車到了。一進母親家門口,正好看見蓋房子。一個小夥子,清瘦面容,挽着褲管,正在泥水中和泥。滿臉泥點,髒兮兮的上衣上更顯破舊不堪。他見到我和兒子,急忙停下手裡的抓鉤子,笑笑說道:“舅舅,你可到家了,姥姥昨夜一眼沒合,盼星星盼月亮,這回總算把您盼回來了。
我急忙說:“是啊,舅舅一直忙,又遠隔千山萬水,回趟家實難了些。你是不是叫——”
沒等我的話說完,外甥就說:“我叫劉洋。”
啊!是的,在姐姐的家書中總提到孩子劉洋的名字。說他總以我為榜樣,像舅舅學習,考上大學,將來有出息。沒想到,外甥幾年沒見長這麼大了,這麼懂事,這麼會說話。
兒子用眼睛注視着劉洋。面對眼前清瘦的同齡的表弟,他只是微笑。還是劉洋主動熱情,急忙到水桶里洗了手,握住我兒子的白皙稚嫩的雙手。雖然言語緩慢,但是言辭懇切,詞鋒意深。可是,我的兒子除了眼神微視以外,話語頗覺木訥。
我剛要問劉洋考上大學沒有,在哪個大學讀書的時候,母親和姐姐迎了出來。母親又摸我的臉,又拽我的手。姐姐更是高興,摟着我的兒子不撒手。因為她畢竟是孩子的姑姑呀。俗語說:姑姑親,輩輩親,打折骨頭連着筋。
我對姐姐一向尊重。因為小時候姐姐讀書全班第一。但那時我家賊窮,爸媽供不起我們姐弟倆人同時讀書,爸爸重男輕女,為了能讓我讀上書,背地裡勸說姐姐到生產隊務農。開始,姐姐說什麼也不幹,哭了整整一夜。後來在母親的勸說下才同意了。可是,那時剛懂事的我,一看見姐姐哭紅的雙眼就鐵了心,找爸爸論理。問他為什麼不讓姐姐和我同時讀書呢?姐姐不讀書,我也不念了。兒時天真的我,哪裡能體會到父母當時的辛酸?!
吃完午飯,我說下水幹活,和外甥一起和泥。姐姐說什麼也不讓我干,怕我經受不了寒風冷水的刺激。但我是從小在泥水中滾打爬出來的窮書生,哪有怕冷的富病。兒子卻不同,穿那麼多,還披上了大衣,只是校牌露的明晃晃的。妻子更顯得嬌氣。畢竟人家是大城市裡的書香小姐。我可不同,我有意示意兒子下水幹活。兒子只是搖頭。
兒子和劉洋說話總以哥哥的身份自居。說大學如何如何的好,學習如何如何的累。他一點也沒顧及到劉洋的表情。
這時外號“單田芳”的二大爺走了過來,我們寒暄幾句后,他和我的母親說起笑話來:“你看我的嫂子,真有福,孫子、外孫子都是大學生。你可別小家雀抹口紅,把你美飛了。哈哈哈——”
這時東鄰治國的小兒子小精靈跑來,翹着腳摸我兒子的校牌。問劉洋:“劉洋哥,他的牌子上寫的是什麼大學呀?”
劉洋說:“浙大外語學院。”小精靈又問劉洋:“你考的是什麼大學呀?”
是啊,我這才想起,還沒來得及問外甥考的是什麼大學呢。姐夫笑呵呵地說:“是北大。”
什麼?北京大學。我兒子的眼睛凝固了。面前這位滿是泥土的表弟竟然考上了北大,自己有什麼資格在弟弟面前炫耀呢。
我出外講學一年,竟不知外甥考上了北大。我高興極了。儘管姐姐沒有考上大學,但是,她全部心血終於培養出來一個全國名牌的大學生。一個村子,幾輩人,甚至幾十輩子也不一定培養出一個這樣的驕子。
幾天後,我們返程了。一路上,火車急速奔馳着。幾年了,家鄉變了模樣。可是鄉情親情沒變,這裡“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
我看看兒子,什麼話也沒有說;兒子看看我,低下了頭。
兒子慢慢把校牌摘了下來。
大民屯學校初三:馬俊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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