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於小意是一個見解很自我的人。譬如,他稱天空為“大盤”,稱海鷗為“藍鳥”……將董曉潔叫做妞,將米揚叫做老鼠,不過,將林多多還是叫做林多多。
林多多就是我。我總在天空很藍的日子,想起於小意。想他的時候,唇角就會輕巧的彎起,這時,米揚總會誇我漂亮。
我很誠實的對米揚笑,我說,我在想於小意。
米揚低頭,見我鞋帶鬆了,便俯身極熟練的打好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然後抬頭沖我微微的笑,說,我知道。垂柳溫柔的枝條,拂過米揚飽滿潔凈的額頭。我突然懼怕長大,因為我不知道,長大后,這個柳樹下的少年,是不是還會對我這樣溫柔的笑?
米揚扯了扯我的衣袖,說,多多,該吃飯了。
我告訴過米揚,我吃過最有創意的飯是和於小意一起。
那天,天藍得通明,雲朵緩緩來去。
董曉潔背着手,腳尖一踮一踮,仰望着天。於小意坐在草坪上,懶洋洋的,妞,別看了,破大盤有什麼好看?我在一旁用鐵杴燒雞蛋。董曉潔討厭於小意我知道。按她的說法,於小意只要張嘴,白開水立刻變成墨水。
“蟲子鑽你耳朵去了,是不是?”於小意將小土塊扔她身上,一臉痞氣。
董曉潔懶得看他,跑到我身邊,故作驚詫,“多多,你的鍋還在河裡游泳啊?”
我笑。今天是三月三,學校突發慈悲,組織高三年級野炊,說是考前放鬆。分派任務,我負責帶鍋。路上,於小意執意幫我用單車馱着。過橋時,他突然要表演特技,於是連車帶鍋騎到河裡去了,我的鍋就隨着小河流水嘩啦啦了。還好,我們帶了鐵杴,除了挖鍋灶坑,還能用來烘雞蛋。
於小意一邊拿出隨身攜帶的小梳子,對着小鏡子梳理濕濕的發,一邊沖我感恩戴德的笑。
我撇撇嘴,沖他吐舌頭。低頭時,雞蛋已糊了。董曉潔直搖頭,完了,別吃了,我不想得癌症。
董曉潔很漂亮,是那種連女孩子都喜歡的漂亮。於小意曾和我住一個院,初一,情竇還沒開,他就對董曉潔動了破心思,我是早知道的。只可惜,他初中沒念完就下了學,跟着他唯酒肉是命的老爸混跡社會最底層。董曉潔當然不會看上他。再補充一點,董曉潔是我好朋友,於小意也是。但我還是堅決響應她的號召。她說吃糊雞蛋會得癌症,我就跟她一起絕食。那天中午我同她坐在草坪上看於小意一個人吃燒雞蛋。
於小意走時,問董曉潔,妞,我用單車馱你回去嗎?
董曉潔翻一個白眼,拉我去老師那兒集合,說,你要真好心,記得賠林多多的鍋好了。
於小意故作很帥,摔摔頭,看了董曉潔一眼,騎車走了。
阿諾*奔馳
第二天,於小意到我家,懷抱一口大鐵鍋。
他說,多多,我給你賠鍋來了。我笑,你還真聽她的話。
於小意瞪了我一眼,問,阿諾好嗎?
阿諾是於小意初一時送我的小狗,純種的蘇格蘭牧羊犬。我媽一直嘀咕,於小意他從哪裡偷的狗啊?我知道媽媽的意思,於小意家很窮,根本買不起這種狗,而他偷東摸西的壞名聲早已在外。媽媽不願我和他交往,怕我學壞。可我知道,於小意不壞。喜歡狗狗的男孩子能有多壞?
我喚出阿諾,它就很親熱的對於小意搖着大尾巴。
於小意摸摸它的腦袋,沖我笑,阿諾是老帥哥了。
我看着他細長的手指埋在阿諾的長毛間,心裡淡淡的暖,問他,你最近搗鼓什麼呢?
他看了看我,沒什麼,弄了個木馬盜QQ賣,多多,你要是想要的話,給你便宜點。
我說算了,你賺錢那麼辛苦,我哪敢賺你便宜?
於小意乾笑,多多,你上學,我先走了。然後他踏上單車就走了。
我看着他離開,車身上貼着的“奔馳”標牌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閃入我眼中,酸酸的。我轉身對阿諾說,回家,乖。然後帶着書本去學校。
路過小吃攤,濃濃的豆腐腦香遠遠撲入我的鼻子。從小學開始,每天早晨,我總和於小意在這個攤點上吃豆腐腦,每一次都是我付錢,他就沖我白痴一樣傻笑。那時的他迷戀遊戲機,飯錢全換成遊戲機幣。我就是他的飯票。這個習慣一直到他初一下學。
其實,於小意蠻可憐的。他送我阿諾那天夜裡,他家傳出他鬼哭狼嚎一般的聲音。那天晚上不知為什麼,他父親打他打得那麼凶,一連三天,都是我一人吃早飯。第四天,他出現了,同我一起吃早飯。那天,他付的錢,他掏了半天口袋,從一堆遊戲機幣裡面翻出兩個鋼蹦。紅着眼睛,看着我,說,多多,我再也不能上學了,以後讓阿諾保護你上學吧!
不知為什麼,想起那個清晨,他紅紅的眼睛,我就特別難過。我知道於小意是個特別有想法的男孩,從小就是,他說他長大要開奔馳,住別墅。我知道我送不了他別墅,於是,我就從批發市場買了一個“奔馳”標誌,貼在他自行車上。於小意就整天騎着兩個輪的“奔馳”亂轉悠,直到他輟學,直到他給我賠鍋。
我一直給米揚講我和於小意這個小無賴一起時那些頹廢過的生活,米揚總是安靜的聽,安靜的笑。我說,米揚,我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到於小意了。
米揚正在填一份求職申請,他緊緊盯着我,說,多多,是你老不見於小意的。
我連忙岔開話題,說,米揚,時間真快啊,大學生活就這樣過去了。
米揚笑,是很快。我說,米揚,你知道我剛來這所大學的時候,多麼有理想啊。
米揚就笑出了聲音,多多,我知道你好……好有理想,不就是幫於小意追董曉潔嗎?這……這叫理想?
我很氣惱的看着米揚,臉紅脖子粗。
米揚*大學
我的理想,的確是幫於小意追董曉潔。
我看着於小意看董曉潔那色迷迷的小破樣,就知道他沒出息。事實如此,他追了董曉潔六年,到我們上大學,他也只能趁幫我送行李的機會,跟董曉潔攀談幾句,還得忍受董曉潔一翻一翻的白眼。
董曉潔對我義正詞嚴,林多多,我想我大學生活安靜一些!
於小意問我,怎麼辦,多多?
我說,還能怎麼辦?要麼你成暴發戶,別總開兩個輪的奔馳。要麼你就死心。
於小意怪笑,靠,你個拜金女!
大學第一天,就在跟於小意的爭吵中過去了。晚上,董曉潔摟着我的脖子,多多你在想什麼?
我忽閃着眼睛,咬着牙,我在想,也不知這個學校帥哥多不多,咱倆就報進來了。
董曉潔一聽,很感嘆,是啊,都怪咱高考那些日子學傻了。
軍訓結束,我和董曉潔曬的跟黑煤球似的。
董曉潔照鏡子時,尖叫,多多,怎麼辦?於小意見了,還不挖苦死我?
我詭笑,看不出你還這麼在乎啊?
董曉潔並不跟我惱,躲到我的耳邊,你看,那邊那男生,是不是看上你了?怎麼每天老跟着我們?
哪個?就是和卓奇一起那個啊。卓奇是誰?
笨蛋,卓奇就是我們體委啊,昨天人家給你買礦泉水喝,你還衝他眉開眼笑,轉眼就忘啊?她又一笑,多多,我去給你打聽卓奇,他叫什麼啊。
我說,哦。董曉潔說,多多,為什麼於小意不來找你呢?我笑,他忙着變暴發戶去了。
董曉潔嘆氣,多多,你說於小意就是一個文盲,將來他怎麼活?我搖頭,說不知道。
其實,我一點都不贊同董曉潔的說法,我覺得於小意是個人精,怎樣都能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
睡覺前,董曉潔突然大吼,對了,多多,那男生叫米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