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在時光之門,久久,低徊。最後一縷殘陽曖昧而繾綣地依偎在門上,猶憶是盛唐時。未知的明日還在召喚我,也召喚這無情的時光的洪流。當我決然地轉身離開,那扇厚重的門便在背後轟然關閉,而後沉寂。當一切塵埃落定,惟聞長嘆,似從多雨的江南新綠的青苔中傳來。
正如你我所知,時光之門是一扇旋轉門,在它關閉的同時它也在開啟。那片悠渺的空間,埋葬了多少凄美而支離破碎的故事。
懷想東坡。東坡的門,門外是紛紛擾擾爾虞我詐的政壇,門內是酒,是風,是江水中流轉的月光,是簡陋卻輕捷如雲的竹杖與芒鞋。應該關門么?讓自己的靈魂伴匏尊中微溶的月光演繹一場世人皆醉我獨醒的獨角戲?抑或是,就該推開門呢?讓自己被蹉跎的靈魂在繁複的現實中迷失?這些困惑縈繞住他自由的心,那扇門在等待東坡,一位靈魂的舞者,作出答覆。而最終,蘇翁的選擇是決絕的——你是被穿過竹林與明月的清風喚醒的么?抑或是被赤壁那飛掠過舟的鶴仙驚起?從此,心靜,步輕,志堅,神樂。赤壁與雪堂見證了那飛舞衝天的豪情,門內一顆孤心,迷惘,去闖,旁徨,飛翔。
猶記張愛玲,一個奇絕的女子。張愛玲的門,門外是錦緞般繁華而落寞的上海灘,門內是孤獨,是倔強,是清高,是一朵花與自己靈魂的孤芳自賞。所幸,那扇門是半開半掩,這樣的女子,她呼吸着塵世的空氣,卻在胸中醞釀著落英繽紛的文字。她與塵世,恰如風和雲,彼此又疏離又親密。手握靈珠常奮筆,心開天籟不吹簫,在那扇似即若離的門邊,她着一襲華美而寂寥的袍,筆下開出一朵朵隱忍而璀璨的斷章,猶如花朵的精魂,千年間流轉。
感懷梭羅。梭羅的門,門外是觥籌交錯的貴族宴會,門內有他摯愛的湖水與叢林,以及,那一點點的寂寞。有人說梭羅是厭世者,而我說,唯有懂得捨棄的人才能釋放全身心去擁抱生活。門外的世界是華麗而空虛的舞台,高貴的靈魂已無處棲息,惟有梭羅的靈魂高棲在枝頭,看榮辱成敗,時過境遷。他用生命演繹了一場大夢,而這夢,足以讓你我沉溺其中。
當夕陽的最後一縷余魅也被風吹散,我驚顧,是否只剩一人在寂寞戰場。而後,我看見,看見——
無數蹉跎的溫柔的的謙卑的哭泣的靈魂,正唱着古老陌生而熟悉的,用生命演繹的歌謠,穿過憂傷的空氣,走向那重重漸次打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