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棗樹,扭曲着身子。乍暖還寒的早春,顫顫的棗葉芽兒,遮不住黑漆的樹榦。
樹下,一位老人,如棗葉芽兒,顫顫然,失血的手如兩截瘦柴棒,在參差的棗樹刺里游,摘那一枚枚棗葉芽兒……
老人說:“那能當茶喝。”
是的,那是能當茶喝。要不,您??60多歲的老人了,怎會在年年春天,去摘棗葉芽兒,晒乾后,用血痕斑斑的手端起,幸福的品嘗,好茶!
顫顫的您去摘顫顫的棗葉芽兒,您摘你家院外的,也摘我家院外的。
我們兩家是鄰居。
您只摘你家、我家院外的棗葉芽兒。
您住的,是一個寬房大院。
院里,有雞,有豬,有小孩的哭鬧,有大人的喝叱,有現代音響的高吭漫歌……
??絕對活生生的房院。
您說,您曾是一個很好的農把式。
我信。
就現在,您把雞喂得很好,把豬喂得很好,把小孩帶得很好,把大院子掃得很乾凈……
難得有空,忙裡偷閒急抿一口棗葉汁兒:好茶!
好茶?
一次,我給爺爺說棗葉芽兒是好茶,他沉重地搖搖頭。
我偷了一包爺爺的茶給您,您扳起了本來就十分難看的面孔,把我拎到爺爺跟前。爺爺輕輕得摸摸我的頭。把茶葉硬往你手裡推,您不要,爺爺生氣了,您才收下……
你出了我家院門后,爺爺長長的嘆息,像老鐮刀,在我心裡割過……
我看見,您喝那些茶時,小口小口的泯着,您的面部,呈現出絕對沒有過的幸福……
之後,您仍摘棗葉芽兒。
於是,我信了:那是好茶。
於是,我也幫您摘“茶”。
漸漸,您老得厲害了。
漸漸,您的咳嗽長起來了。
漸漸,院子里少了您顫顫的身影了……
終於,一天,您安靜下來,躺進了那紅油漆棺材里。
於是,嗩吶聲哀婉起來了。
於是,哭泣響亮起來了。
於是,紙鈔紛紛揚揚起來了,像秋天飄落的棗葉芽兒,一層又一層。
於是,豐盛的酒宴擺起來了。人們吃得紅光滿面,津津樂道……
從此,消失了那個聲音:好茶……
您是到另一個地方,摘棗葉芽兒去了。
我知道。
好茶,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