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剛過六十,本應安享晚年。可她看起來卻比八十歲的爺爺還要老。我不知為何,也從未想過。
我只知道,她有一雙兒女,我媽媽、我舅舅。孩子雖少,卻為他們操碎了心。
我只知道,她原本有一個健壯帥氣的孫兒,她看着他長大,在自己懷裡長大。可是五年前,他給大家開了個天大的笑話——他死了!這個“笑話”,折磨了姥姥整整五年,五年的千千萬萬個日子裡,每一天都在痛苦中度過,生不如死。生生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她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她愛喝酒,每次把自己灌得醉醉的。然後像做夢一般望着虛空,發著呆,孩子啊,如果不出意外都結婚了,孩子都會跑着叫我老奶奶了!唉……一聲聲悲哀的嘆息,硬生生地愁白了姥姥的最後一根黑髮!
看着她越變越老,臉上的皺紋比樹上的年輪還要深刻;牙都掉光了,蒼白的臉色沒有真正的活氣,可每次見到我都是笑着的,親切地叫我的名字,笑得親切,亦吃力。
我曾不經意間看到她的手,老繭這常客賴着始終不走;冬天了,那布滿蛛網的瘦小的老手還會裂開,她總是笑着說疼,淚眼模糊中,我分明地看到她手裡的柴火、快壺、鍋碗瓢盆……在空氣都凝固的冰冷中穿梭。她不痛嗎?她不冷嗎?再痛,再冷,都不及她那顆近死的心。
好幾次,我都看見姥姥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再勉強輕鬆地對我笑笑。
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我才明白,原來,酒真的會解愁,也會更愁~!
盼啊盼,盼啊盼,終於盼來了小小的孫女。
於是,她用她極盡全部的愛來呵護這個小東西,看着她一點點長大,在眾人的溺愛中,百般疼愛。刮來一陣風,都怕她受傷。
可是,總有一種可怕的封建思想逼迫着他們,讓他們不得不想再要個男孩。這時候,姥姥又有得忙了。
一趟趟的往醫院跑,舅媽年紀大了,生個孩子哪裡這麼容易?一趟一趟,一月復一月,一年下來,大半輩子的積蓄扔進了無底洞,也未見半點效果。
姥姥依然忙裡忙外,忙上忙下,操持家務,做飯,看孩子。
舅媽大多時間閑着,有事她也不做。或許,哥哥的死,對她這個做媽媽的打擊也不小!
漸漸地,姥姥開始抱怨了,畢竟她也是個普通人。她多麼希望能有個孫子啊!也許是真的想要,也許是想找回那個人的影子。
一天,下了雨,還不小!舅舅舅媽又去大城市的醫院了,帶了上次賣糧食的錢。可是,外面屋頂還晾着今年新收的糧食。姥姥一個人着急地趕上去,不料,帶有雨水的滑滑的塑料布讓她摔倒在地,疼得站不起來。
到了醫院才知道,這麼痛,原來是把胳膊摔骨折了。醫生勸她住院療養幾天,可她哪裡受得住這寂寞?如果不為舅舅家做些什麼,她就會非常難受,吃飯也不會安心的。非要回家,一隻胳膊,也要做飯,也要洗衣,我很納悶她是怎麼做到的,然而,我也沒有真正想知道。一直都沒去看看姥姥,想我,只是沒心沒肺!姥姥白疼了我這個白眼狼!
可是最近,好像因為一句話,姥姥和舅舅起了爭執。舅舅實在受不了,便提出分家。因為再也忍不住姥姥沒日沒夜的嘮叨抱怨了!
姥姥就抹着眼淚嘀咕着,固執地拿了幾件衣服搬回老屋。那間老屋,是已樓頂的老屋,那是哥哥從小長大的地方。哥哥出事以後,為了不讓姥姥他們觸景生情,自然而然地成了“禁地”。我已足足五年未去過了,五年前的繁榮景象便已破爛不堪,今時今日又如何慘不忍睹?
然而,姥姥卻住進去了。
沒有爐子,沒有鍋,什麼都沒有,就一張破床,帶了幾個煎餅,說是之後再作打算。
媽媽嗚咽地跟我說著,還沒說完我就哭了。那該怎麼生活?每日點着火爐的我,還凍得蜷縮着身子。那姥姥該怎麼辦?更重要的是,沒了家人的陪伴,她的心,是不是寒到了結冰?
終於,我決定去陪陪姥姥。
邁進老屋,到處封塵。僵硬的寸草不生的菜園旁,有姥姥的身影。
姥姥!
姥姥轉過身,朝我歡快地笑着,向我揮手,示意我過去。
我飛快地跑過去,撲到姥姥懷裡。
我有幾年沒感受到姥姥懷抱的溫暖了?漸漸成長的我,不知不覺中與親人疏離。只是,這溫暖從未改變。
姥姥,可否等我幾年,等我來保護你,給你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