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里來了個旅人。
誰也沒看見旅人來了這個鎮。因為那時是下着滂沱大雨的深夜。
一對老夫婦家的門被敲響。會是誰呢。老夫婦思索着起身開了門,望見門外立着一位乾淨清爽的青年。他毫不遮掩地站在傾盆大雨底下,豆大的雨點擊打着他的頭髮與肩膀,不停地濺起細小的水花,漫着淡淡的一層薄霧。水經他濕漉漉的發梢滴下來,滑過線條分明的臉廓,透濕的襯衣貼着身子,隱約能看見好看的身形。
青年笑着看着這對老夫婦,用他清晰利落且溫柔的聲音說,請問,可以讓我借宿幾晚么?
是個健康爽朗的青年。善良的老夫婦將這位旅人迎進了屋,並熱情地給他做了暖身子的點心。彼時一小少年從裡屋跑出來,見了旅人,躲在了老婦身後,怯怯地看着他。旅人臉上是陽光般的笑容,對老夫婦說,這是你們的小孫子么?很漂亮的孩子。小少年不怎麼怯了,回了聲謝謝。
老夫婦親切地詢問旅人從哪裡來,要去哪,這麼年輕怎麼就出來旅行。而旅人只是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說我忘了。他們奇怪,又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說,我叫空名。老夫婦詫異地對望一眼,說真稀奇,這個鎮也叫空銘鎮。旅人依舊只是平靜地笑着,是嗎,那太巧了。
小少年用他晶亮的眼睛望着眯着眼笑的旅人。
第二天旅人起得特別早。搬了架梯子上了屋頂。然後便傳來了叮叮噹噹的響聲。天色亮了一些,小少年沿着梯子爬了上來。旅人望着他笑,怎麼,吵到你們了么?他那透着健康小麥色的皮膚在朝陽下滲着閃着亮光的小汗珠。小少年搖搖頭。旅人在修補屋頂。
小少年和旅人在屋頂呆了一個上午。他們坐在一起眺望遠方的房屋,綠油油的田野,青蔥至縹緲的群山,空曠碧明的天空。小少年指着上方,說,雲。旅人抬起頭,眯起眼,用手擋住刺眼的陽光。整片淺藍只有那一小片純白,不規則的形狀懸浮在頭頂。
真高啊。旅人說。
旅人常常坐在高處。俯視下方來來往往的勞作的人。偶爾會動手摺一隻紙飛機,輕輕拋出一條完美的弧線。那飛機被微風托着揚向了遠方。然後目光隨着它,翻過了千山萬嶺。
小少年總會找到他。站在地上仰着頭喚着,空名,空名。旅人會露出親切溫暖的笑容,將他拉上來。一同觀望小鎮的風景,有時會講着旅途上聽到的故事。小少年擺動着雙腿,看着旅人似水的雙眸和一直揚着的嘴角。
旅人始終沒問小少年叫什麼名字。
他從來沒有消失過笑容。哪怕在獨處時。他說,笑是忘記過去的魔法。我是旅人。我沒有過去,只有明天。我只知,我叫空名。旅人說這話的時候小少年的眼睛特別亮。
小少年拉着他的小夥伴來見旅人。小夥伴們唧唧喳喳地圍着旅人問東問西,旅人只是掛着他那燦爛的笑臉,閉口不語。鬧了半天,小夥伴們紛紛回家,又只剩小少年和旅人。旅人說,真是個祥和的小鎮啊。
小少年抬頭望着他,張了張口,說,雲。
他低下頭去笑眯眯地看着小少年,什麼?
小少年搖搖頭,拉着旅人的手。
安靜和平地過去了7天。這對善良的老夫婦看着清閑的旅人歡喜,對他說,空銘,你留下來吧。我們一起生活。旅人依舊笑得很開朗,看沒答話。
夜晚,小少年爬上屋頂。旅人已躺在那,仰望繁星。他坐在旅人身邊。靜靜地待了一會兒,旅人說,你知我是誰么?
小少年眨着大眼睛望着他。
他說,我是旅人。我只能不停地去尋找明天。我就是明天。漂浮不定的明天。末了,他看着小少年,你知么?
小少年在旅人的眼中看見了一種很深很深的顏色。他不知用什麼詞去表述那顏色。
小少年點了點頭。
旅人笑了。笑得比什麼時候都好看。
旅人離開的時候與他來的時候一樣,誰也沒看見。那天,天氣異常地好。
他什麼也沒留下。老夫婦惋惜地嘆了口氣,繼續自己的工作。小少年站在街道上,就那樣站着。陽光將他短短的影子投在地上。
他指指高空上唯一一片潔白,說,雲。
指指地上。空銘鎮。
指指鎮口。空名。
最後頓了一下,指指自己,小聲念着:
我叫空茗。
旅人躺在粗樹榦上。愉悅地望着藍天。
唔,發現雲!
明天那片雲,會飄往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