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文◎安度非沉
第一章
媽媽在門口和那個喋喋不休的人推推搡搡:“哎呀,詩琪不想見你!你怎麼這麼不要臉?要不是你詩琪能變成這樣子?詩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兒抽了不追究你法律責任,你還有臉來?快滾快滾!!”
那個女孩子囁嚅着解釋着什麼,終於不解釋了,只是一個勁兒地說:“讓我進去和她說句話!”之類的東西。
媽媽顯然有些來氣:“你憑什麼啊你!我——”語調尖銳,像是玻璃一樣刺碎了女孩子的心。
我看着有些不耐煩,就打斷了媽媽將要進行的唾罵:“媽,讓她進來好了。”反正都這樣兒了,聽她說說也無妨。
她眨了眨眼睛,彷彿是不相信我會如此輕易讓她進來,挪到我跟前兒,仔細打量我,捂着臉。
媽媽黑着臉嘆了口氣,走進廚房給我熬粥去了。
我的右腿裝上了假肢,右手只剩下食指和中指,我一看到那空蕩蕩的位置就難受,一切來源於上個學期學校要蓋宿舍樓,走在旁邊她慕煙辰不知道是在和誰一起打鬧,把我推向了正在施工的場地,剛好挖土機那巨大的鐵鏟子砸了過來……
後來我說算了……就截肢了,再也沒有去學校,而學校因為這件事情,宿舍樓的工程交給了另一個施工隊。
“對不起,不是我——”話還沒說完就被我憤怒的打斷:“是嗎?不是你是誰?還是說要追究那個不知道跑到哪裡那個推你那個人??真可笑,推卸責任是吧!我以為你好好向我道歉的,因為是朋友啊,所以不會太恨你,但是你這樣推卸責任的話,我又算什麼?可憐的笑料嗎?你高興了嗎?啊?”
她有些發懵,果然,推卸責任帶來的就是這樣過激的表現嗎?苦笑了一下:“詩琪。”
“別叫那麼親。”我冷冷的打斷了她的話,用僅剩的食指和中指“拿”給她一個蘋果。
她有些木然地接了過來,攥在手裡:“我知道你恨我,我現在也不說什麼了,只是希望你好好療養,不要生氣。”
哼,你不來我倒是不生氣,你一來我就生氣,你居然好意思說。
勉強從牙齒里擠出個悶聲悶氣的“嗯”我仰臉看她,眼眶紅紅的,我突然有些難過,至於嗎?如果不是學校在學生上課期間請他們來施工,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了吧!
她估計是有些心虛,和我哈哈了幾句就告辭了。
媽媽從廚房走出來,一臉愁容,還帶着無奈與惆悵,我聞見了香噴噴的味道,是皮蛋粥,看來我真是餓了。
媽媽要一口一口喂我,但是這樣顯得我很沒有用,連生活都無法自理。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她終於放下了碗,把小勺子遞給我,看着我的左手拎着小勺子艱難地舀着粥往嘴裡塞,突然拿圍裙蹭了蹭眼睛,我知道她是怕我看見她在哭,我的左手揮舞地更起勁兒了,以向她顯示我很好,可以自己吃飯這種意思。
也許是我太心急了,左手開始不聽使喚,顫抖了起來,摁在了粥碗上面,打翻了我那香噴噴的粥。沒等我為食物哀悼,左手傳來了火辣辣的痛,隨着我媽媽的驚呼,我才看見我的左手皮膚被燙起了皮,卷卷地翻了起來,露出裡面細嫩的肉。
我媽媽着急地四處找燙傷葯,我咬着牙,顫抖着把左手的勺子甩到茶几上,左手的手指已經開始僵硬不能動了,我只好用右手的兩根孤零零的手指讓左手離開了粥碗附近的位置。
怎麼會……突然不能動?左手明明沒有被砸到啊!而且剛才還是好的呢!怎麼就突然發生這種事了呢?火辣辣的刺痛把我的眼淚刺激了出來,灼燙而咸腥的液體順着我的臉滑落下來。我一直咬着牙,臉部肌肉因為疼痛而微微痙攣,此刻我清楚地聽見了牙齒顫抖敲擊出來的、有節奏的樂律,混亂不成形。
第二章
後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我的手被上了葯,後來又去了趟醫院。
好吧,我現在在住院。
醫生說我是在被砸的過程中撞到了脊柱,所以某些時候無法進行身體的條件反射。
慕煙辰又來了,這次媽媽在外面給我打洗臉水。
“詩琪,你還好的吧!”她關切地問,坐在我旁邊,給我削蘋果。
“算了你別削了,上次你給班主任削蘋果最後蘋果都沒了,你自己還‘負了傷’,你快別添亂了,我還心疼那蘋果呢,我要吃呢!”我嗤笑着,順便要搶回她的水果刀。
嘿,不錯啊!這丫頭這回削得有模有樣呢!以前怎麼沒發現。
她愣愣地看着我奪走水果刀,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削了一半兒的蘋果:“你不是要吃么?怎麼不讓我削?”聲音很輕,小心翼翼像是蒲公英在天光之下進行了漫長的旅程。
我無奈地看了看她,把水果刀放在桌子上:“不勞您大駕。”
她仍舊是小心翼翼,像是在維護什麼珍貴的寶物,守候着自己完美的執念:“詩琪,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和我說。”
我清楚,她是想要對自己的行為負一些責任的。
只是,那樣傷掉的身體,是她能補回來的嗎?
老媽的臉色一如既往地難看,她一直都不給慕煙辰好臉色,就算是慕煙辰的父母因為愧疚過來看望的時候,她也是鼻孔朝天,恨不得把她們一家生吞活剝。
對此,慕煙辰只是默默地接受了,她對她父母說,是她犯下的錯,我沒有追究她法律責任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還有,我們是好朋友,我的母親因為自己的女兒受傷害有些情緒也是正常的。
只是,僅僅是情緒那麼簡單嗎?
在慕煙辰常坐的座位上倒502膠,在她的鞋子里放釘子,在她的書包里塞滿了不知道從哪裡弄過來的毛毛蟲,甚至有一次爬到我的病床上,我和慕煙辰都害怕毛毛蟲,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哪裡來的勇氣,直接過來幫我把毛毛蟲抓下去,然後我媽媽就跑過來,“你就這麼想害死我女兒?”說著就扇了她一耳光。
這些,明明都是小孩子捉弄人的把戲,可在我眼裡,那麼……那麼猙獰。
一個是傷害我的密友,她現在對我很好。
另一個,是傷害我多年的媽媽,她現在在用我發泄憤怒。
我突然覺得很煩。
她們就像一場鬧劇,來來回回上演着同樣的戲碼。
慕煙辰捂着臉,一言不發,然後俯下身子收拾那些噁心的東西,低低地說:“對不起。阿姨,我一定會注意的。”
這個笨蛋,她之前難道看不出來是我媽媽嗎?
我突然覺得很可笑,就因為這樣的事情,就可以扭曲是非嗎……朋友,母親……呵呵……
“媽你出去,我想靜一靜。”我突然說,媽媽怔了怔:“你看這女的一直對你心存不軌把你倆放在一起我不放心啊!”
“沒事兒!我死不了!我就算是死了也會在遺囑上寫將所有財產贈送給你的!”我聲嘶力竭,這一聲,用盡了所有力氣。
一切假象都被剝開,露出凄慘的真相。
是的,我媽媽,其實並不是我媽媽,而是繼母,還是沒有過門的,爸爸死掉了,所有財產統統歸到我名下。所以……我也可以理解,為什麼她對我那麼好了。
虧我……還那麼相信她。
“詩琪,你在說什麼啊……”她還在撐起笑容,裝作一臉詫異的模樣看我。
“出去啊……我那麼相信你……”我覺得臉上發燙,有些什麼液體,從眼眶中溢出來。
“我——”她還想說什麼,我用我殘缺的手,把枕頭丟到她身上。
“欺負我殘廢么……啊……”我跪在床上,眼神……我想是怨毒的。
我看了看慕煙辰:“你也看我笑話嗎?”
“我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很累。”慕煙辰微微一笑,半邊的臉還是腫着的。
“是嗎?”
風灌進來,將窗帘吹起來,一層一層的潔白。
“謝謝。”我低着頭,抱着膝蓋。
初三:安度非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