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的魂魄目睹到沛公引兵功入秦宮的那一刻,我知道了:我的對手,不!是大秦的對手贏了。
想我當年,滅六國而統一天下,征四方蠻夷,擴展疆域。一座阿房宮,招事天下我的英勇神武,而今呢?楚人一炬,可憐焦土,我的對手把它燒了。
想我當年,開創百年之基業,自號始皇帝,欲延萬世而為君。現在呢?我的大秦只延了三代就被我的對手滅了。
我總是犯這樣的錯誤:那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那是大秦的對手。我的魂魄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戍卒叫,天下反,諸侯任意欺負我的子孫。
這些該死的對手,他們一定已經不記得當初我革滅殆盡之時,他們的先祖是怎樣落慌而逃的了。
我會牢牢記住他們的:陳涉、項羽、劉邦……
現在還有誰會記得當初的贏政是怎麼把他的對手一個個擊敗,讓整個天下臣服?現在人們只知道贏政對手的子孫成了贏政子孫的對手,並且人們只知道,贏政的子孫輸了。連贏政的宗廟都被燒毀了。人們還知道現在的贏政,不過是個孤魂野鬼!
沒錯。我真的成了野鬼。在阿房宮的焦土上一駐足就是幾百年的野鬼。我在想我要向大秦的對手復仇。陳涉、項羽、劉邦……
直到有一天,在我目睹了又一次戰亂之後,我聽到了又一朝天子的肺腑之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不禁想起當初陳涉揭竿之後的應者景從。我回想起當時的天下大亂。我想起了戍邊士卒怨恨的眼神。我有點害怕了,我和大秦的對手,不光是陳涉、項羽、劉邦。我們的對手是整個天下。
我黯然了。復仇?向對手?向整個天下復仇?
一位俊朗的文人,在目睹了我駐足的這片焦土之後,香毫輕揮,留下了《阿房宮賦》。“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
我呆住了。我想到了我當初的荒淫,我想到了稅賦徭役的沉重,我想到了我的苛政。
還有什麼可說的?我的對手一直都是我自己。
我和我的大秦是被自己打敗的。
至於當初的一統天下?那文人說得很清楚了,六國的對手也不是我,而是六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