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季節盲,就是那種對冷熱暖涼都感受不清的人。 回途的客車顛簸得更加厲害。 現在是五點十三分。 穿着短袖忽然覺得有些涼的顧合倚窗淺眠。臨近十一月,但由於夏天總是眷戀着不願離開,停駐很久之後還在不斷延伸下去。一年間其他三季被鎖住在影像書上散亂不堪地陳列。我只記得每年春天自己喜歡伺弄花草,秋天總是有意無意地忽略而遺忘,冬天窩在屋子深處看書或睡覺,做很冗長很沉厚的夢。 重疊往複。 “歲月既往,一去不回。” 如今是回不去那樣的日子了,因為自己離家生活了呀。 腦袋裡忽閃忽閃了好多畫面。 其中就包括上午回家后看奶奶的情景。 她的屋子實在暗得可怕,我差點要失聲尖叫出來。某種中藥的氣味漂浮在灰塵撲散的空氣里,我很想嘔吐卻又吐不出,然後內臟翻江倒海攪成一片。 臉色煞白。 我看到她溝壑縱橫的臉,枯黃如屍。嘴裡哼哼唧唧着咒符,雙目緊閉。 “她睡熟了。”爸爸說。 我童年的夢魘再次鋪展開來,像揉皺的古老藏寶圖從記憶深部挖掘了出來,驚駭着大腦。 我對她無話可說。 不知道她是故意不想見到我嗎? 下車時我望向車站對面的鐘樓。 高矗的大鐘巍然在夜色里閃着幽藍的霓虹光,時針分針組合一個大鈍角告訴我已經快九點了。 習慣早睡的我有點困,腳步加快朝出租房跑。 身後就拖着長長的,狹窄的影子,奔跑在喧囂的都市。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直到到了樓上找鑰匙開門時自己都聽到胸膛內突突上下大幅度跳動的心臟撞擊聲,感覺累了。 開了門,非常的詫異。 程炎回來了。 她依舊是小獅子程炎,翹着二郎腿坐在她的床上。我們的床僅隔個小過道,夜裡可以彼此聽見對方均勻的小鼾聲。 她的腳邊是整理好的皮箱,很舊的牛皮行李箱。 我似乎知曉了什麼。 “那個,顧小合。”她轉過頭來,壞壞地笑,“我要走了。” 好象跟說“今天晚上咱們吃夜宵吧”一樣的口氣。 有點不像她。 我急急地問,“你是在等我嗎?” 她不語,然後似笑非笑很嚴肅地宣布:“其實本小姐並不想走。其實每天有人幫我買盒飯很方便。其實有人陪我逛街砍價很爽。其實——” “其實和顧小合同住是蠻愉快的呢。” 她停頓下來,表情很認真的樣子。 “不過,我要走了。” 然後,吧嗒吧嗒,砰。 程炎踩着她那雙黑高跟走出了603。 走出了我的世界。 那一刻我又漫無邊際地想念起了安遠,我的安遠母親。那種思念把我拖進一個巨大的黑洞,我看見自己的身體從腳跟蔓延到發梢,全部被掩埋起來。 最後徹底的消失不見。 第二天我又起遲了,偏偏還是星期一。 可再沒有突然變乖一點穿着白色睡衣的程炎冷冷地很不情願似的叫我起床,我只能空着肚子衝進學校。 但還是遲到。 老師點頭示意我進來,並沒有講多餘的話。 是英語課,讓我們自己閱讀一篇外文小小說,寫兩百字感受。 標題《DISAPPEAR》——《消失》。 課堂是齊刷刷的動筆聲,很靜謐美好。 沒吃早飯的小腹卻隱隱痛起來,然後擴散擴散,最後勒得我喘不過氣,像什麼在撕扯且吞噬我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