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滂沱。
傾盆的雨攜來的涼氣侵入了室內,冷的感覺像一隻無孔不入的小蟲侵入我的身體。我起身想要打開那盞檯燈,讓小桔燈的溫暖驅走雨的蒼涼。“嗒”,我按下開關,但屋裡濃墨般的黑不曾絲毫散去。停電了。
我索性閉上了眼睛,隨手拿起了床邊的二胡。霎時間,木質的滄桑感劃過我的手心,那一刻,我彷彿聽見了千年古寺中厚重而蒼茫的鐘聲,彷彿觸摸到了一株合抱粗的百年老樹的年輪。那種質地讓人心安,或許因為那是一種安在千年的存在吧,不似流水或細沙總讓人懷疑它們曾經是否在掌心上停留。我從二胡的弦端極緩地向下撫摸着……許是一分鐘、二十分鐘,或者是更長的時間,我觸到了弦的另一端。其間,我感受到了弦對手指的壓迫感,似乎是一株經歷過千年風雨的老樹的呼喚,風霜在它的額頭上留下道道皺紋。它在歷史的叢林中跑過千年,任憑陰雲漫天、風狂雨驟,載着民族精魄匆匆趕赴某個約定。曾有人說:“籠朝霧,沐日乎,春水汩汩,秋水潺潺,月光水色,相互輝映,這是老樹千年的企盼。”這,也是二胡的心聲。
二胡是最悲哀的樂器。它看透了世間繁複,看穿了人生無常,所以也就看淡了人間紅塵。屋外大雨也遮掩不了的紅燈綠酒在此刻折射出它悲傷的情緒。因為看得太過通徹,太過明晰,所以即使想騙自己看不見、聽不見,也騙不過自己早已知悉的心。正因為如此,二胡不適宜演奏歡快的樂曲,即使演奏人技藝爐火純青,也改變不了二胡憂傷的本質,二胡的強顏歡笑和勉為其難只要稍一深入,便能感知得清清楚楚。它彷彿是從黑暗中走出的夜行者或是一位沉默寡言的哲學家,拉《賽馬》般歡快的曲子,就是讓夜行者適應光明,讓哲學家開口說一段過時的冷笑話,總顯得不倫不類。我抬手撫了撫二胡的琴身,心疼和酸澀讓我的手指愈加溫柔,我彷彿聽到了它心底的嘆息,它毅然拋棄了一切來追隨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卻決然拋棄了它。
二胡不能代替別的樂器,別的樂器也充當不了二胡。小提琴演奏曲《梁祝》家喻戶曉,可經二胡一拉,雖說音律節奏變化不大,但小提琴拉到大悲大痛之時,二胡只痛到麻木,聲音的喑啞絲毫沒有了小提琴的高亢圓潤,自然也就不如小提琴的感情豐富。
由二胡演奏的經典作品無非是《二泉映月》,就彷彿二胡是為《二泉映月》所生,《二泉映月》也只與二胡相伴。它們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彼此成全對方,完美自我。《二泉映月》的音律猶如山間瀉下的瀑布,跌宕起伏,動人心弦,即使是訴說人間的陰霾,也給人一種撥雲見日的敞亮感。它知道這世間陽光的溫暖是千萬年前的虛幻,它知道這就是現實,它知道拼搏之下是束縛,束縛之下是力量,力量之下是勇氣。那種沉痛讓人想流淚卻流不出一滴眼淚,欲哭無淚的痛是世間最深沉的痛。生活在黑暗中的阿炳,融情與景與事於一曲,讓二泉的清澈和明月的皎潔繪出一幅中國式的水墨畫。從此以後,即使二胡失音也了無遺憾,因為《二泉映月》的清輝亦會將人間照亮。我不自覺的抬頭看向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一輪明月正掛於布滿星辰的畫布上,潔白如水的月光灑進我的窗檻。
突然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二胡的那兩根弦,一根情牽歷史,一根夢縈未來,好似中國那兩條古老的河,一條是長江,一條是黃河……
“嗒”,屋內頓時明亮起來,但在我睜眼的瞬間,二胡也消失不見。也許這只是一個幽長的夢,但我對二胡的悠悠情思卻隔着浩瀚的星空,將我與二胡緊緊相牽……
後記:第二天清晨,我在窗台上發現一枚綠葉,我想,這是那二胡化成的那株老樹從我窗下經過時匆匆遞來的邀請函,邀請我與它共赴一場奇妙的約會……
安徽合肥蜀山區合肥市第五十中學初二:趙曉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