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污染和腐敗的語言
勞燕
文新論壇
2013.3.18.
語言污染,是指傳統的語言文字在使用中受到不規範的字、詞、句及思維模式或惡意思想行為等主、客觀因素的破壞,從而造成傳統語言錯、亂、臟、假、惡、丑等現象。傳統語言被污染后變成了低俗語言。
上世紀80年代初,我國著名社會語言學家陳原先生把文化大革命時期出現的空話、大話、廢話稱為“語言污染”。他說:“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人們用空話、大話、廢話、髒話充塞所有的文章和口語,形成了使人窒息的一種語言污染,其結果是使我們祖國美麗的語言,頓時變成華而不實,又長又臭又空的一種廢物。”在改革開放的新的條件下,一些新的語言污染現象也開始出現,如“保護性拆除”,“倒 、退性改革”,“正確性錯誤”,“挽救性槍斃”,一類的詞語,語義矛盾,邏輯混亂,讓人聽后看后摸不着頭腦,大有廢話連篇的感覺,嚴重損害了語言的交際功能和人們運用語言進行正常思維的能力。這些語言是不健康的,是腐敗了的語言作品,也是受到重污染的語言。
一、語言是這樣污染的
從“肏”字說起。
《紅樓夢》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
“劉姥姥拿起箸來,只覺不聽使,又說道:‘這裡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個。’”
“肏攮”這個詞,不少人錯讀作在“cào nǎng”,其實,“肏攮”讀作“rì nǎng”,即硬往裡填塞之意。日常生活中說“肏攮”這個詞,“肏”字表達的性交本意和往口中塞攮食物從動作上是相同的。
“肏”字,《新華字典》和《漢語大字典》將同義字“操”的讀音“cào”作為該字的注音,這是一個錯誤。“肏”不讀“cào”,“肏”字正確的讀音應該是“rì”。
《康熙字典》沒有收錄“肏”字,比康熙更前的字書、韻書也沒有收錄“肏”字,也許是認為這個字不雅,所以不願收錄。但民國年編的《漢字大字典》收錄了“肏”字,且將它注音為“cào”。這個錯誤的注音,遂使後來編的字典都延續了這個錯誤。
與“肏”同義讀為“cào”的字,有“操”和“臊”,這兩個字字根都是“喿”。“喿”的讀音是“cào”、“zào”,意即動物性器官發出的膻味,字根為“喿”的字,是與性即性的氣味有關。言及性交且讀音為“cào”的字,字根當然應是“喿”的字,而不是“肏”。
在現代漢語中,所謂的文明人有個毛病,即嫌那些與性有關的字臟,不文明,因而不讓人們說,不讓人們寫。即使非寫不可,就用同音字來代替。
在網絡時代,用拼音輸入法輸入漢字,用同音的別字來代替正字的多如牛毛,數不勝數,掛滿了千網萬網。用別字代替正字,正字先被污染,久而久之,別字也被“污染”,往後將來連這個別字是不是也要廢棄不用呢?
許多文學作品中,儒雅之士常用“日”來代替“肏”,用“鳥”來代替“屌”,用“逼”、“B”來代替“屄”字。“鳥人”的正確讀音是“diao ren”,而替代后多數人把它讀作“niao ren”,傳統的語言文字在使用中受到不規範的字、詞、句及思維模式或惡意思想行為等主、客觀因素的破壞,從而造成傳統語言錯、亂、臟、假、惡、丑等現象,弄得莫名其妙。結果不僅污染了“日、鳥、逼”這些傳統的語言文字,而且“污染”了思維模式或惡意思想行為。這就是語言污染。
二、語言污染的原因
方言對造成語言污染有很大的影響作用。方言不僅對普通話的普及推廣是一個“固定堤防”,方言中有許多俚、俗、口頭語,很容易被傳播轉變為低俗語言。比如,白話中的“馬子”來自潮汕話,廣東話同化了很多普通話中常用的詞,弄亂了原來正常的表達。如“好”字,廣東話說“你好壞”,廣東話用“好”來修飾“壞”。又如“一塌糊塗”,上海話說“清爽(乾淨整潔)得一塌糊塗”,“一塌糊塗”原意是髒亂差,上海話用“一塌糊塗”來形容乾淨整潔。這就亂了。又如廣告網絡語言,例如網絡語言:“88”表示再見;“偶稀飯粗稀飯(我喜歡吃稀飯)”;“暈倒,樓主剛從火星歸來?(指不懂你的意思)”;“介素蝦米東東?(這是什麼東西)”……再是文化素質低,對語言駕馭能力差。比如把茅台酒說成“茅苔”酒。還有取名,有許多地方,取名時故意取粗話,以為吉利。又如網絡傳播中不規範語言泛濫成災,越來越多不規範的語言符號正在迅速蔓延。比如:“偶稀飯粗稀飯(我喜歡吃稀飯)”;“偶8素米女,偶素恐龍(我不是美女,我是恐龍)”;“很OUT(表示老土)”;“7456(氣死我了)”;“TST(踢死她)”;“GG(哥哥)”……生活中罵人的粗話隨時能聽到。還有在語言文字遊戲圈子或網絡場所瞎編亂造,把稿費從優說成“搞”費從優,把繁榮昌盛說成繁榮“娼”勝。這類污染真是普天蓋地而生,低俗而不堪入目、令人啼笑皆非的例子不勝枚舉。“美眉”意思好像是指美人,那麼,中國古代四大美人,按說成四大美眉,豈非大倒胃口?這說明語言還有個不可替代性,還有個美感問題。但是,污染的才不管你這傳統、固定的不可替代性,才不管你什麼美感。
三、語言腐敗
社會上、生活中有腐敗現象,就必然反映在語言使用中,語言是社會生活的鏡子。
民眾對腐敗現象深惡痛絕,搞腐敗的人也必然會利用語言來混淆黑白,污染不只是大氣和環境污染,語言也可以被污染;腐敗不只是權力腐敗,也可以表現在語言腐敗。
語言腐敗,是語言污染的一種,是說通過語言表達或者是言論行為做不正當的事,腐敗由此而生,是指語言使用者思想健康出了問題。
腐敗的語言,是指語言使用不符合常理,語言的傳情達意功能受到了損害,語言本身的健康出了問題。
搞腐敗的都是些有權有勢人士,他們的話語權比一般人多得多,他們的話語影響力也比一般人大得多,所以想利用語言做些腐敗的事情常常容易得手,但語言畢竟屬於全民的交際工具和思維工具,人人都有表達和分辯的權利,人人都有不接受或批判地接受別人話語影響的權利,少數人想利用語言這一工具達到他們的個人目的也未必能如願以償。
“口是心非”“口蜜腹劍”也就是“說一套,做一套”,是語言腐敗最突出的表現。口頭上說“打黑” ,實際上做的是“黑打” ,口頭上說的是“打假” ,實際上做的是“假打” 。有順口溜說,“心裡想 一套,開會講一套,做的又一套”;“當官不會說大話、廢話、假話,不如回家抱娃娃”。可見老百姓對官員的語言腐敗早有警覺。
政府官員的話語系統如果失靈,整個社會機構的運作就會亂套。
2009-11荊楚網刊發過《成德林——一條披着記者“羊皮”的狼》一文。這是湖南省石門縣委宣傳部以公函的形式,向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湖南省新聞出版局、《中國婦女報》等單位發的一份公函的題目。公函對《中國婦女報》湖南記者站工作人員成德林使用了諸多侮辱性的語言:一如,“卑鄙小人,猶如一條喪家之犬”,“他的眼光陰冷可怕,面貌令人可憎,讓人第一眼看了就覺得是個黃鼠狼,不是個好東西”等等。(見2009年11月7日央視網)不論成德林有什麼問題,石門縣委宣傳部公函的語言不僅僅是雷人的官腔,而是充滿污穢之語。官方公函使用這樣的污穢的語言實在不可理喻,這就是官場的語言環境污染問題。隨着媒體監督力度的加大,一些“最牛官腔”和污言穢語不時從一些官員的口中冒出。人們記憶猶新的“替誰說話”故事: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記者就某經濟適用房用地建違規建別墅一事採訪鄭州市規劃局副局長逯軍時,逯軍劈頭就問:“你是替黨說話,還是替老百姓說話?”官員為何會頻耍“最牛官腔”甚至公函里盡現污言穢語呢?原因在於對輿論監督態度的不端正。反映的是對媒體監督的不適應。加強政治文明建設,對政府暨官員的執政行為進行包括輿論監督在內的監督不可或缺。這就要求各級官員必須放下身段,增強接受監督意識,提高“媒介素質”,多一些理智,少一些牛氣,讓“最牛官腔”和污言穢語淡出官場。
四、被污染的語言
語言被污染大體可分為三類:
一是諸如“diao絲”、“窮矮矬”等羞辱性詞彙的盛行。與“草根”相比,“diao絲”表達的情緒也許更飽滿、更準確、更直逼人的內心,但充滿了骯髒和自輕自賤的意味。
另一類是詞語的異化,比如“乾爹”、“你妹”、“你媽”、“小姐”。認乾親,本是帶有溫情、很純粹的一種民俗,現如今,認乾爹似乎越來越變味了,一提起“乾爹”,不少人就會曖昧一笑,視其為帶有情色消費的貶義詞,有人戲稱:“在親爹面前,你是女兒,在乾爹面前,你是女人。”再如“你妹”,這也是個罵人的話。
還有一類是些庸俗、惡俗的房地產廣告。這類廣告極盡挑逗之詞,充滿色情之意,把大庭廣眾不宜談論的話題故意在大庭廣眾肆意放大。比如,房地產售樓盤,有的樓盤號稱“面向精英分子”,廣告詞居然是“卵巢尋找‘精子’”。有的樓盤宣稱“生態愛宅,享受‘高潮’”。更惡劣的嘩眾取寵,自然還有,毫無底線。其惡劣之處在於鑽語音的“空子”,玩污言穢語的歪門邪道,專打“擦邊球”,尋求感觀刺激,打了擦邊球卻不受處罰,傳遞了“一塌糊塗”的價值觀卻博取了吸引力,對語言的殺傷力尤其可怕,這種商業消費主義的怪胎,往往更容易受到關注和傳播。
語言是一條流動的河,它是變化的、靈動的,往往能夠折射出社會變遷,記錄時代風貌。既然是河流,就必然有不斷溶入的新詞,也有逐漸失去生命力的老詞,遺憾的是,稍微打量一下身邊,便可發現語言正在被肆無忌憚地污染。一些人甚至以丑為美,理直氣壯,以污染語言為能事。耳邊充斥着彆扭和怪異“diao絲”的轟響,簡直是語言的暴力!語言應該有活力、彈性和想象力,否則就是死水一潭。但是泥沙俱下,污染物多了,就會變得污穢不堪,使用這種語言會讓人感覺口臭,讀到這類文字會讓人覺得刺眼。
亞里斯多德認為,“語言是心境的符號,文字是語言的符號”。
一般說來,有什麼樣的心境就有什麼樣的語言,有什麼樣的語言就有什麼樣的情感。不可能所有的語言都典雅莊嚴,日常中的每一句話也不可能都是純潔雋永,在平時,我們也會說些粗話,但把飆髒話當作時髦,把diao絲掛在嘴邊,儼然把diao絲看成了光鮮美妙的口頭禪,這不是惡俗還能是什麼?
五、治理被污染的腐敗語言
狄更斯《雙城記》有言:“這是最好的時候,也是最壞的時候;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這是信仰的時期,也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也是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也是絕望之冬;我們可能擁有一切,也可能一無所有;我們正走向天堂,也正走下地獄。”
在變革和動蕩的年代,在文化經濟復興興高采烈的臉面之下,不可避免掩藏着種種腐敗和罪惡,這旋轉分化向界外發散的兩極中生存的人們,被扭曲着離心,被離心力無奈地拋擲,這種兩極分化,似乎呈現出多元和模糊狀態,沒有那麼多單純天真可言。美好與醜惡,正義與邪惡,真與假,人性的善與惡,互為交織,互為糾纏,並引發思考。
毫無疑問,時代呼喚具有鮮明時代特徵和反映時代訴求的語言。需要激活傳統語言的生命力,需要發揚母語中能夠記載對社會、對人類發展有意義、可以促進人類文明的進步的主流文明。無論口語、取名、寫作、等等,都應該有所更新,有所進步。
李肇《唐國史補·卷下》有言:“元和已后,為文筆,則學奇詭於韓愈,學苦澀於樊宗師。歌行則學流蕩於張籍。詩章則學矯激於孟郊,學淺切於白居易,學淫靡於元稹。俱名為元和體。大抵天寶之風尚黨,大曆之風尚浮,貞元之風尚盪,元和之風尚怪也。”李肇的這些論斷,說出了這樣一個思想:語言的運用,一時有一時的風尚。也就是說,語言具有時代性。
歷史上,反對語言污染最為深刻的要數魯迅。周作人曾說,魯迅好唱反調,故意與人作對,那時候能夠理解他的,幾乎沒有幾個。在魯迅看來,中國的語言是被污染過了的,魯迅認為,人們都在使用一種奴性的語言。當然這是魯迅那個時代。
魯迅認為,要改變它,一是回到漢唐時代的某些語境,恢復陽剛之美;二是取之民間,采野風而用之;三是從外國那裡得到參照,加進邏輯的因素。在《二十四孝圖》里,他談到了對士大夫的文言文的反感:“我總要上下四方尋求,得到一種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來詛咒一切反對白話,妨礙白話者。即使人死了真有靈魂,因這最惡的心,應該墮入地獄,也將決不改悔,總要先來詛咒一切反對白話,妨害白話者。”
在魯迅看來,那些古老的遺存,與今人的個性殊遠,根底在於它們還是奴性的語言。今天的青年不易理解魯迅的這種想法。普遍的看法是,孔子的話,朱熹的話,康有為的話,不是很有人情味和哲理么?
時代不同了,現在,任何人寫作如果不運用自己所處時代的語言,而是走火入魔地去“復古”,去模仿“時尚”的污染語言、腐敗語言,都會陷入不倫不類的尷尬境地。
治理語言文字污染,勢在必行。
充分認識語言文字的重要性,解決觀念問題。通過解決我國目前教育中存在的問題,提高人們的語言文字素養以及各種綜合素質。各方齊心協力,共同營造全社會都切實重視語言文字使用的良好氛圍。在語言文字管理中法治、德治雙管齊下、並重互補。
從整個語境而言,每個熱愛語言的人都會感覺到,該給語言洗洗澡了。
當然,那些承載着語言傳播的公共平台,就更顯得迫切和需要,尤其是時興的網絡,更需要多一些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