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好像是我骨子裡天生的東西，從小到大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在裝，小裝大，弱裝強，哭裝笑。裝得不能再裝，人被裝到絕境，就想一吐為快。
面對江山，靜坐是一種傾訴；面對花草陪伴是一種低徊；面對月夜，冥思是一種流放。時間沒有任何暗示，我便一下子成了小時候做夢都想成為的“大人”。沒料到大人這麼難做，於是時常想起小時候“不愁吃不愁穿”還能被家人視為“偶像”來對待的日子。
猶記上小學一年級時，爸經常讓我寫日記，命題不是：“記有意義的一天”，就是敘“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小小年紀，連“玩”還有些不開竅，哪管得了什麼是有“意義”無“意義”。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上午，燕子在門前榆樹上纏來繞去，跳上天落下地前呼后應。遠處叔叔家房子後面的蜜蜂窩晶瑩得像點着銀燈，多得扳着指頭另加添小木棍還數不清的小蜜蜂在那裡交頭接耳地說著秘密。
我的小書桌（實則是爺爺的一把靠背椅）擺在門前的巷道里，有風有人有小狗不斷經過。桌上放的是一個失了光艷有點銹跡還有些灰泥的文具盒，盒中撒滿了一些短得捏不往還捨不得丟的筆頭。我嘴咬着最長的那根筆，眼睛神聖地望着遠處，等待着靈感，可就是寫不出一個字來。
爸背起公文包走了很遠還不忘轉回來說你快點寫，我出去辦點事，過過個把小時后回來檢查，寫得不好得受罰。他的話隨着他匆匆而去，留下深重的一筆於我的腦際。我刷地寫下一個碩大的“我”，然後接着速出一句：“我想出去，像小鳥那樣想要去哪兒就飛到哪兒，多好！”
三小時后爸風塵僕僕回家。“寶貝，日記寫好了嗎？”“爸，帶好吃的回來沒有？”我反問。按慣例，只要爸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一般都會給家人帶點好吃的零食，另外賜我一些非常精緻的紙，筆，畫之類的東西。見他笑着向我走來，我異常興奮地往他懷裡撲。爸硬梆梆地說去你的，先把日記拿我看看。
一張白得發光的紙，邊緣還是他剛出門時的那句話。爸頃刻怒眉倒豎，一邊罵你這個不聽話的只知道好吃，一邊去找那個經常打我的掃帚條。奶奶急呼：“乖乖，快跑！”。我沒動。掃帚拿得倒高但決不下手這一招式我已領教多次，假的，我已油了。
“嘭噝，嘭噝”急雨似的刺耳之聲，我還以為他打的是桌子，等到痛得一發不可收，疼痛快速報告到我的神經末梢時，我已痛得滿口牙像斷了一樣。可我還是忍着不哭，連跑還對他笑：“爸，打得不痛，你看，奶奶在那裡呢。”等他去尋奶奶時，我一眨眼便跑到隔壁叔叔家，再繞過三排房子跑到平平家。平平是我小時的親密“戰友”，我們兩個經常一起上學，放學，捉魚，打鳥，一起寫作業，吃飯。不是他在我家吃飯，就是我在他家吃。不知為什麼，不管他家有什麼飯菜我吃起來都特香。
平平媽見我“魂不附體”的樣子便問：“蕾蕾，咋眼裡還含着淚，誰欺負了你？我教訓他去！”我累得沒力氣解釋，只說：“我的屁股好痛…。。”她隨即掀下我的橡皮筋短褲，嘖嘖幾聲。“可憐這小鬼，痛吧？誰這麼缺德，把個孩兒弄出這麼多條條坎坎的血印，這嫩皮哪能動的”。頭髮往後一甩，姨抱起我便向外跑。我不知她要帶我去哪裡，聲音細得如雨絲。“姨，不要帶我回家！”。我的身子隨着她快速如雲的步子一步步地震蕩着，頭也不抬，地也不想看由她緊緊地把我扎在她的懷裡。“乖，聽我說，咱們不回家”姨的語氣輕飄細緩，由驚訝轉為默許，我在她搖籃的臂彎里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等我睜開眼，呆了，眼前全是穿白大褂的醫生。頓時，淚一鼓作氣地流了下來。“我不要打針！”我拼着命拉着平姨的手往外拖。護士阿姨說：“我就知道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我們不打針，不會痛的，來，我帶你出去玩一會…。。”護士阿姨牽着我的手向醫院外邊走去，聽着她講【白雪公主】的故事，望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原有的驚嚇一下得以燙平。等到她後來溫靜為我敷藥時，我竟然痛得沒出一聲。
平姨抱我回到家時，我的痛好像走了，恨卻來了。我恨爸為什麼這次會真的動手，而且這麼狠毒。想一會，淚便有些控制不住往下墜，一滴滴滴到姨的後背，濕了一片。
奶奶坐在門外，用挑針勾着毛線鞋，這樣的鞋子我已有很多雙了，從小到大一系列各應俱全，簡直可以開個鞋店，可她還在勾。一見我們，她把針線一扔，線還沒入竹簍中，便急急起身把我從平姨懷中“搶”過來，毛線跟着她繞地一匝，絆了半身還不知。
爺爺坐在中堂一聲不哼似乎沉浸在很深的思考中，爸與媽好像在吵架。
“下次你打孩子，我就打你！”
“都是你們寵成這樣的，他現在越來越不聽話，以後大了，怎麼成得了器？再不嚴加教管，怕成弱智了”
“這世上有幾個天才，都是你把他逼成這樣的。打的不是你，你不心疼，我還疼呢”
“我這麼下命地打，我怎麼不知痛，痛在我心裡，事後我也打了自己的手，我這不是為他好，以後有個好的將來嗎？”
我在家人的喋喋不休中很快地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我躺在奶奶的懷裡。淚水已干，痛也不在。可還依稀記得爸爸慣用的語句：“記得，我是為你好！”
就是這樣的一句話，一直陪伴我走過如水流年，慣有的溫暖卻有一種最深切的痛，時時會讓我淚流滿面，時時又會讓我淚不敢流。
記得我是為你好 標籤：今天我是升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