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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族史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我很早便有了要寫點東西的打算,但終究因為自己的懶惰或是能力不足而中途放棄。如今這許多年過去了,心中卻始終未能放下。今天我又一次下定決心,決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但問題緊跟着來了,我該寫些什麼呢,或者說什麼東西值得我這些年魂牽夢縈而始終無法擺脫呢,思來想去,覺得它應該是我最熟悉的東西,而我最熟悉大概莫過於我的家庭了。在這個我已經生活了二十六年並將繼續行進的地方或許真的有些東西是可以敘述的吧。於是我的這個宏偉的計劃現在就開始了,我先給它起了個很扎眼的名字,叫《我的家族史》。

  在開頭我就困惑了,說的是我的家族史,但講心裡話,我竟然對整個家族的事情知道的寥寥無幾,比如我的家族是從哪裡搬過來的,祖先是做什麼的,老一輩家族裡有沒有出現過什麼有名氣的人物,或是做過一些值得稱道的事迹,苦思冥想的往根上走,腦子裡殘存的東西竟然就到了我的爺爺那裡,而且僅有的卻也是他老人家年邁時的一部分,心中感到莫名的失望和詫異,家族的平凡大概莫過於此吧。如今我也只能從我的爺爺說起了,這就算是我《我的家族史》的開始。

  我出生於20世紀80年代,當時的時代大背景是改革開放的初期,是新中國即將快速發展的前奏,是國家繁榮昌盛的一個標誌性的開始,但這些都與我是毫不相干的,也許這樣講可能有些過分吧,這不應該是一個很愛國的中國人說出來的話,但卻是真話。因為在我幼時的腦海里,除了那些好玩的泥巴、跳繩、瓦片之類的東西外,沒有什麼是值得我關注的,用現在的話來說,一切都是浮雲。村裡的老人們經常會講,一個大人物的產生從他小時候就能看出他的偉大來,但我確信的是這種偉大肯定是與泥巴無關的,看來我註定將是一個不會有什麼太大出息的人。

  現在我要說起的我的爺爺了,在該用書面的情況下,我會將爺爺兩個字改成祖父,這樣會顯得正式些吧。

  可以肯定的是,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祖父便認識了我,而當到了我認識他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年過去的事了,具體的時間我也記不清楚,在腦子裡搜尋出來的最早的記憶大概就到了我五歲左右的年紀,這樣算來的話,我的祖父那時候應該是在70歲左右,大概就是這個年紀了。其實這種情況的出現是必然的,卻總是覺得這會讓很多老人心裡感到委屈,毫無公平可言。因為在那個毫不知情的幾年裡,你根本無從知道他們為我們付出了什麼樣的愛,為我們流過多少鮮血和汗水,但凡有些良心的人在之後陸陸續續的了解到了一些東西,卻也只能是一些皮毛而已,而更讓我感到不安的是,在同齡人的比較里,我認識祖父的時間要比其他人晚了很多,於是心中更是憤懣。

  在農村,爺爺算是一個高壽的人。他的個子不是很矮,大概是一米七的樣子,當然這是他年邁的時候,年輕時或許更高點。瘦瘦的臉,花白的頭髮,背微微的有點駝,一副很是慈祥的面孔上留着短短的鬍鬚,嘴角上經常泛着一絲微笑,讓人覺得親切。在外人的眼裡,祖父是一個極易接近的人。

  在六歲之前,我和父母跟祖父都在一個院里生活,另外還有我的四叔,那時的他還沒有成家,是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小夥子。而當我六歲上了小學之後,就分了家,我跟父母從村中央搬到了村西頭。然後又過了兩年,祖父和祖母也搬了出來,跟大伯家住,原來的小院留給了我的四叔,準備結婚。而我們跟大伯,三叔是相鄰的幾個院子,從此村西頭便主要成了我們的領地了。而從這個時候起,我才真正意義上的開始了解我的祖父。

  他是一個收集迷,我不知道有沒有這個詞,就姑且這麼說吧。在我此時的印象里,我依然清晰的記得當時老家門樓上掛着的許多他收集的廢棄的車胎,大大小小的都有,黑的紅的,一條摞着一條。從兩位老人搬出來之後,那些東西自然的也跟着出來了,但後來這些東西究竟放在了什麼地方,用來幹什麼了,我就不是太清楚了,或許是真的沒有用吧,但我確信它們不會被扔掉。

  說祖父的這種行為叫做收集,其實也附庸文雅而已,現在來看,毫不客氣的講,他就算是一個收廢品的,不同的是他並沒有花錢。別人家扔掉的那些破盆子,爛木頭,鐵皮,鞋之類的玩意總能出現在祖父的寶貝堆里,這自然也不是用來賣的,那時候很少有人來回收這些東西,更不用說像現在的有些人來靠這些發家致富了。時間長了,東西越來越多,祖父就統一把它們擺放在牆頭的拐角處,旁邊用破木頭搭起了一個簡單的棚子,上面蒙了幾層廢塑料布,用作防雨,從此,這裡便成了祖父的寶貝倉庫了。

  在他的眼中這是寶貝,可是在別人的眼裡,這真的是一堆很是礙眼的東西,大伯就是這別人中的一個。我記得那個時候,他總是試着說服祖父把這些破爛東西扔掉,或是他偷偷摸摸的拿掉一些毫無用處且不易被祖父察覺的東西丟在別處。但是過了幾天之後,那些被丟掉的東西總能安好無損的回來,附加而來的還有祖父的一頓臭罵,幾次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動他的寶貝了。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清楚的知道祖父是一個什麼樣的脾氣,他們也明白惹惱他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祖父是這個脾氣在之後的敘述中我再詳細的向大家介紹。

  有一天,祖父隔着我家的牆頭喊我出來,當時我正在玩的高興,很不情願,就問他:“幹嘛啊?”他說:“你出來啊,我有好東西給你。”聽到這個,我就來了精神,匆忙的放下手中的事,跑了出來,“什麼東西啊,爺爺?”,我問他。“來,跟我過來吧”,他說道。然後拉着我就往他的院子里走,進了大門,他徑直的走向他的寶貝倉庫。這時,我的眼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很是獨特的玩意,一個小三輪車,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完全是組裝起來的:自行車的車把,三個木頭輪子,車架是一個破三輪車的地盤,還有幾個橫着穿插的鐵棍,另外車把上還插着一個紙風車,在呼啦啦的轉着,總之還算是別緻。在當時的家庭條件下,這大概已經算的上是奢飾品了。我一臉驚奇的問他:“爺爺,這是你做的?!怎麼弄的啊?”。爺爺笑了笑:“推走吧”,他給我說。我趕緊抓住車把,飛速的推回了家,中途還騎了一把,還算是可以了。新東西總是很新鮮的,但是新東西總會有變成舊東西的時候,尤其是對一個孩子,我總記得這台小三輪車大概就陪了我一年左右吧,終因出現了更加好玩的東西而慘遭冷漠,漸漸地車子的零部件開始破損,逐漸被遺忘了。多少年以後,我也曾問過家裡人,這個東西有沒有給留存下來,放在了什麼地方,竟也沒人知道。但是,它終究在我兒時的精彩記憶中畫上了重重的一筆,每每想起它,就能想到童年時快樂的生活,也能想到我的祖父。至少從那件事起,我開始改變了對祖父收集破爛的看法,從孩子的眼裡來看,那時的爺爺簡直是不得了,什麼樣的爛東西在他的手裡都能變成寶貝,這就是一個奇迹。有一次,我跟家裡人有時候聊起這個故事,父親從一旁告訴我,你就別說你爺爺撿破爛了,你小時候不也是一樣嗎,走着路,看見地上嵌着的瓦片都要挖出來,挖不出就哭。我哈哈一樂,這是不是就有祖父的因素在裡邊呢,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祖父也是一個很會享受生活的人,其實從他收集的這些破東西然後變廢為寶就能簡單的看出一絲痕迹來。當然我說的這個享受不是指物質生活有多富餘,因為那個時候的家庭條件很差,溫飽問題剛能解決,只能在過年的時候改善伙食。但是也談不上是精神享受。他雖然做過幾年的村支部書記,認識不少的字,但是並沒有書籍和古玩的愛好,推來推去,我也竟說不清楚了,就簡單的把它歸結為樂天滿足的生活態度吧。

  凡在農村裡生活過的人大概腦子裡都有這樣的景象:每年麥收以後,農民把收割來的麥子碾出麥粒來,剩下的麥秸就統一的收着,然後在各自的家門口附近堆放起來,這也講究個技術,要一層一層的壓,再一層一層的加,最後堆成高高的結實的麥垛。主要是之後用作燒飯的柴火用,別的呢如鋪炕、填枕頭芯等也用,但是量很少。如果你仔細的觀察過就能發現,在每個麥垛的下部都有一個類似半圓的小洞,洞周圍的麥秸非常的乾燥,也非常的光亮,這是長時間掏出來的結果。而這個不起眼的小洞,卻成了祖父最喜愛的地方,當冬日的陽光普照大地的時候,祖父就會懷抱着拐杖,靜靜的躺在這個滿是陽光的小洞里,眯着眼睛,蜷着身子,舒服的睡起午覺來了。我也經常的在這個麥垛上面玩,但我不像他那樣的在那睡覺,我覺得躺着不動是一件很是枯燥的事情,還不如家裡的炕舒服呢,相反,我會經常爬到麥垛上面,把它當做蹦床用,腳一蹬,做騰空狀,很是瀟洒。偶爾有其他小孩在場的時候,我總是會男子漢一把,卯足了勁從上面跳下來,向古代的大俠一樣,有着飛檐走壁的神功。這個時候,你不要有摔傷的顧慮,因為麥垛的周圍總是散落着很厚的不用的麥秸,如果沒有,我們也會事先準備好的。有時候跳的動靜大了,就會把爺爺驚醒,他便舉着拐杖拍打着麥垛,大聲的喊,別跳了,摔着了。我們可不管這個,越不讓玩越來勁,淘氣勁上來還偷偷的在上面抓上一把碎的,朝着祖父扔過去,他當然總是假裝的生氣。我們都習以為常了。

  除了享受陽光,祖父還喜歡趕集,天氣如果不是很惡劣的話,他基本上是不落下的,而且他趕集從不空手而歸。大概到了我上高中的時候吧,那時的家庭條件較之前來講已經好了很多,我家裡仍就種地,大伯和兩位叔叔全都在外邊做生意,每次他們從外邊回來的時候,都會帶來很多的好吃好喝的營養品之類的東西給兩位老人,平時也會給他們留下一點錢做平時的零花錢。但是,祖父對這些東西卻不很在意,而最終也會消化在我們幾個孩子的肚子裡面。留下的錢都攢着,很少大手大腳的花過。有時候趕集回來,會見他背着一袋子水果,倒出來你就會發現,這些全都是人家處理的東西,不是爛這兒,就是爛那兒。然後回家削吧削吧自己吃掉,好點的就留給了我們,那時我很是不屑,如今想想,真是不易。

  這種簡單的生活方式伴隨着祖父的一生,但是在他的眼裡我從來沒有發現過他對生活的無奈或是厭煩,哪怕是一絲一毫。用年輕人的眼光來看,這可能會被當做是沒有出息,但是真正的置身於那個環境的時候,怎樣讓自己生活的快樂,或許真的不容易做到吧。這就源於他的樂觀的生活。

  說完這些,也許很多人都認為祖父是一個脾氣特別好,從不會生氣人了,其實不然。祖父的性格上也有令人生畏的一面。我就曾經親身經歷過這樣的場面。記得那一年我正在上高中,每個周六日我都會回家一趟,一是想家,二就是要生活費。不過,每次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後院看望我的祖父和祖母。祖父平時不愛出門,祖母可不一樣,總喜歡外出打老人麻將,一把贏上或輸上個一分兩分的,算是業餘生活。而祖父對這個極其的反感。不知道他是因為那幾分錢的事呢,還是壓根就看不慣這種小資的情調。每次祖母打牌回來,你總能在祖父的臉上看到那可怕的怒氣,而終有一天,我終有見到了這種怒氣爆發時的威力。那天天色已經很晚了,我正在家裡幫着母親燒飯,這時看見祖父慢騰騰的走過來,喊我,我問他什麼事,他說:“去把你奶奶喊回來。”我一聽口氣就不怎麼對勁,沒敢多問,哦了一下。他就走了。我回頭問母親,到哪才能找到祖母,母親告訴了我一個地方,說估計還在那裡打牌。我立馬就跑着過去了,果不其然,奶奶正在那興高采烈的玩着呢。主人家看到我來了,就問我:“叫你奶奶回去啊?”我笑了笑,說:“是”。然後衝著祖母說:“奶奶,爺爺讓你回去。”這時,奶奶哦了一下,看了看外邊的天色,臉上有些慌亂,她趕緊跟其他三個牌友說:“快點打,玩完這把就不玩了。”看的出來,其他三位還不怎麼盡興,一臉不悅的樣子,嘴角嘟囔着聽不清說些什麼。幾分鐘后,總算結束了,然後就是算賬,祖母贏了一毛二分錢,就起身往外走,我挽着她的胳膊,步伐很慢,我緊跟着她邁着小碎步,心裡突然有些着急,隱隱的感覺有些不妙。看到家門口了,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我清楚的看到祖父正端端的站在那,眼睛直瞪着我們。這時我瞧了下我身旁的老人,只是低着頭,不吭聲的往前挪。大概到了兩米左右的距離,祖父說話了,“還知道做飯不?!”祖母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這時祖父的一個舉動一下把我震驚了,以至於現在還能清晰的記得他當時的那個動作。他高高的舉起他的拐杖,直直的朝着祖母身上打了過來,根本來不及閃躲,噗的一聲,能略微的看到碰撞處向外擴撒的灰塵。好在是在冬天,祖母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襖,應該不會很疼吧。但她確實慌了,邊躲邊喊,“死老頭子,你瘋啦!”我突然回過了神,趕緊上去拉住了祖父,懇求道“爺爺,別打了!”還是擋不住他的拐杖,不停的往前面杵。這時父親出現了,一臉怒氣的喊着他們,祖父這才住了手。然後我就拉着祖父回了屋,祖母和父親在後邊跟着進來。大概呆了十多分鐘吧,看着沒什麼事了,奶奶已經開始做飯,我和父親就出來了,我問他:“爺爺還打不打了?”父親說,沒事,就那一陣,過了就沒事了。我哦了一下,但是心裡仍替祖母捏着一把汗。第二天一早,我就趕緊跑着過去了,看到祖母高高興興的臉,我就想,好像真的過去了。

  這是我頭一次見祖父打人,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後來的日子裡,我跟父親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說:“這算什麼啊,你爺爺年輕的時候,倔着呢!“他還額外的告訴了我一件有趣的事,“那時候,咱們家裡窮,有時候口糧都要你奶奶他們娘家送,有一次給的時候,你老舅說了他幾句不怎麼順耳的話,他當即就把糧食給倒那了,然後拉着你奶奶扭頭就回來了。後來好幾年的時間裡,你爺爺再也沒有去過他們家,直到你奶奶的母親去世,他才去了一趟,見了面一句話也沒說,差點還打了起來。”這時,我才真正領教了祖父骨子裡的那股狠勁。聽父親講,爺爺那個時候什麼苦都吃過,為了這個家,差點還丟了性命,其實他還是挺疼你的奶奶的。我確信的點了點頭。

  2004年的4月18日,爺爺去世了。當時我正在縣裡的學校上課,是我們村裡一個在這個學校教書的老師課間告訴我的,但是她當時沒說是怎麼回事,就告訴我趕緊回家,父親打電話說有事,還帶着在同一個學校的弟弟一起走。其實那個時候,我就感覺有些不妙了,因為我認為沒有別的事會讓我跟弟弟一塊走。結果真的是這樣,還沒到家門口,就遠遠的看到兩旁掛着的白紙了。腦子一下就成了空白。後來就記得是不停的哭,流淚,最後竟欲哭無淚了。

  下葬的那天刮著大風,我只是默默的走在送葬隊伍的前邊,告別我最親愛的祖父最後一程。我忘不了祖父去世時最後的容顏,一臉的安詳,看不出任何離去的痕迹。

  有一件事在祖父離去的日子裡讓我始終感到愧疚,而每每這件事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時,彷彿就有一條鞭子似的抽打着我的心。那是我跟祖父見過的最後一面,他拿着兩個蘋果,喊着給我吃,而那個時候我正在幫父親拉土幹活,就沒有走過去,擺了擺手,說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看的出來他很是失望。如今,我竟不能原諒我自己了。這是老人給我的最後一次愛,被我生生的給拒絕了,之後這份愛就被永遠的帶到了另一個國度。

  如今我們也長大了,成了家,而且我媳婦的腹中已經懷上了小寶寶,我的祖父也快要有重孫子了。可惜的是他什麼也看不到,但我相信有天國的存在,我相信我的祖父總能看到我們高高興興的生活。我最後想對他老人家說的是:“爺爺,您手裡還有蘋果嗎?這次你再給我的話,我一定接着,一定!”。

  2012年3月7日寫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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