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我從小寨鄉拍了一些豆荊糧果實的圖片傳到網上去,結果發現全國大多數地方的人們竟然都不認識,許多攝影人還紛紛留言問長問短,對這種在烏蒙山區極為尋常的荊棘植物和它所結的果實表現出濃厚興趣。此前我對與豆荊糧相關的話題少有觸及,因為這種植物在我生活的環境中普通極了,基本說得上熟視無睹,只知道遍身利剌的豆荊糧植株適應性極強,荒郊野外隨處都可覓見它的蹤跡,特別是在地曠人稀的陡坡或低谷,成叢成片的豆荊糧都會生長得格外茂盛,甚至成了缺少林木覆庇的廣大山區最為主要的植被或地衣。豆荊糧有着超強的生命力,農民上山割來做園籬的荊條只要接觸到泥土,很容易生根發芽,並且盛長為厚厚的生態牆。雖然這種灌木長得並不十分高大,但它的木質卻相當緻密,具有較強韌性,稍粗一點的主幹通常被農民砍來做斧頭把或鐮刀把,既結實耐用,又美觀大方。儘管多枝多節,打磨后的質地仍十分細膩光滑,潔白木紋上泛出微紅,能給人一種視覺上的愉悅感。
豆荊糧學名紅子或火子,是因其成熟后的果實紅得象火,密密麻麻綴滿枝頭,風吹樹搖,像火焰一樣燃遍山嶺。成熟后的豆荊糧可以食用,酸中帶甜,但澀味極重,而且會幹嗓子,特別是黑色果核像一團碎砂,難以濾除卻容易咬破,只能連核嚼碎,吃起來就像嚼一口摻了泥土的豆瓤,難以下咽。豆荊糧這個名稱取得最為妥貼,是個由多重意思構成的複合詞組,首先表明果實只有豌豆般大小,其次植株的屬性是荊棘,最後一層意思是糧,則表明可以充當糧食。歷史上幾次有記載的災荒年月,不少人家靠的就是上山採摘那些並不可口的果實,晒乾磨成麵粉,摻在野菜中充饑度日,小小野果不知救活多少貧寒莊戶的性命。如今也有不法商販採收豆荊糧果實晒乾磨面,摻在辣椒面中坑害消費者,這是人性醜陋的一面,毋須花費心思去作深研。在西南山區,不少地方又將此果稱作“救兵糧”,相傳太平天國失敗后,石達開余部一支軍隊輾轉來到烏蒙山區,缺衣少糧,主要就靠採收山上的野果充抵軍糧,救了一時之急。官兵深感這些並不起眼的遍山野果如同救兵糧草,遂以此名來親切讚譽,一時間便在民間流傳開來,成了一個頗具人文精神的雅號。據說這支義軍後來住紮到梭山境內的黑石大洞內,躲避敵軍的殘酷追剿,卻因誤將桐油買來做菜食用,造成重大的非戰鬥減員,少數殘軍存活下來,潰逃川中從此不知去向,留下了令人蕩氣迴腸的諸多慨嘆。如今這些哀婉的傳說早已塵封了,但真實記述這一歷史事件的植物名稱卻在口口相授中流傳下來,也算是給風雲際會的過去一個寶貴的瞻禮,進而證明了山區民眾情感世界的純潔和質樸。
豆荊糧的植株具有很強的可塑性,迄今為止仍是黔派盆景的上好選材。由豆荊糧製作的根景,成活率、成功率都很高,而且市價低廉,這就為盆景藝術的大眾化埋下了伏筆。只要造型成功,豆荊糧便會按照自己的方式開花結果,然後再讓紅紅的果實綴滿枝頭,彰顯出高原山區特有的氣質。而我對於豆荊糧的愛憐與垂慕則大多體現在攝影上,雖說要拍好尋常且又雜亂的豆荊糧着實不易,但給萬事萬物一個理由,卻始終是擺在攝影人面前義不容辭的責任,我將鏡頭對準這些再普通不過的植物,一如我經常關注最為真實的社會民生,心中的感情往往會上升為厚重的主題,並且衍化成某種特有的行為方式。豆荊糧自有其生命的華彩,早春時節,土白色的花朵在料峭中開放,一堆一片,裝點得四野處處裹雪,在蜂營雀鬧間帶來了春的錦繡;而到了夏秋季節,火紅的豆荊糧果熟繁枝,成簇成串,又為大千世界營造出一派成熟的喧囂。無論花期還是果期,豆荊糧似乎都漫長得驚人,基本上一年到頭都可看到盛花或是盛果的影子。尤其到了歲寒隆冬,朔風裹雪的凜冽中仍能看見紅子沐冰的壯麗景觀,那種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恰是人們永久追求的風範。我想,這或許就是一種高原品質的典型象徵,抑或是我身上難以抹去的風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