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雨季,總會來。雨季來了的時候,梅子也應該黃了。尤其是江南的楊梅,漫山遍野的燒起來,初時如胭腮,濃時似朱唇,最後紅得發紫發黑,如少女進化成新娘的眸子,清澈消失之餘,生活的渾濁慢慢侵入。
每個人的童年是無暇的,也是無邪的。那個年代可以在草垛上面數着漫天的星,捕捉風中的螢火蟲。完全可以忽略困境的到來,而困境如同我居住着這個江南小鎮的雨季,不用你去避讓,過了春華謝盡,自然而然捧出傘花朵朵,水花四濺。
每個人的困境都是不固定的,雨季也是不固定的,或者半個小時,幾個炸雷,呼啦啦把熱氣沖掃一陣,早早散去;或者有預告的一整天,雨絲不大,淅淅瀝瀝的窗檐斷珠長銜;或者沒完沒了,陰沉沉的斜風搖曳着陽台上的花草,這個時候,悶在屋子裡,選擇一本許久定下心思長讀的長篇小說翻上幾頁是最恰好的。也是這個時候,最容易去回味過去的點滴,去臆想陽光的溫度,去計劃下一個陽光普照的天氣自己去做些什麼,而迫切的希望卻違背了雨季無法猜測的結束規律,剛洗的衣服濕漉漉滴着水珠,曬個被子蓋在身上也不舒服,更糟糕的是,廚房的木頭砧板上竟然長出了蘑菇。或許你也和我一樣,一絲埋汰摻雜抱怨,杞人憂天而手忙腳亂。怕霉變的冬衣會侵襲整個衣櫃,甚至蔓延整個屋子。
從父親的孩子,到孩子的父親。幾十年的角色轉換,不得不遇上一些與生活規劃意想不到的岔路,有些是自己走錯的,有些上天安排的,有些是可以克服的,有些是不可避免的。小時候,有首兒歌叫《小松樹》,全部的歌詞已經記不住了,有一句“快快長大,快快長大”記憶猶新。對於長大,隨着年齡的增長,必然到達一個生理的成熟期,父親在時,父親如樹,是那棵魚鱗斑駁的老松樹,所以我再怎麼高挺,遇到困境時一直畏縮在父親的身後,他迎着風,我避着雨。父親走後,替我遮擋風寒的樹倒了,而困境,順其自然的又悄無聲息在你面前挑釁。面對與化解一個又一個問題的發生,你才算有了歷練長大的成本。
我的孩子,是星星的孩子。我不願意在深夜去苦思他在若干年後的樣子,也不願意和他去唱《小松樹》。原諒我的自私,或許我更加相信他遲早會有我一樣的感知,會獨立面對困境,會遇到一些饑寒交迫的日子,也會有解決的方法和手段。
而現實的日子,我只能在嘆息中掙扎。當然每個人都會有乏力和無奈的時候,近段時間的雨季有些漫長,一直在盼望陽光。心裡有陽光,永遠是燦爛的。而等待的日子是焦灼的。與其口無津味的焦灼,不如坦然接受,當做新入門的新娘,欣賞他的一切美好如願,伴隨着繁重的步調風雨穿梭,一路前行。
有些債,是一輩子還不清的。如我犯下的孽,我不說後悔,因為去討取這種斷絕的葯不如去考慮明天的口糧實際。曾經也一蹶不振,漫無目的的行屍走肉般過着渾渾噩噩的日子,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去怪怨別人的不是,而自己是金子,會發光,是遲早一天的事情。年少時,責怪父親過早把我扔出門讓我去讀不願意讀的書,每個月只給我比班上同學少一截的生活費了事。於是草草讀了兩年主動退學,一個人在杭城街頭推銷混日。父親接我家到家的那天,那是我見到父親第一次哭。我不否認我天生倔強,我自信眼淚挽救不了過去。二十歲那年,父親送我參了軍,在入伍幾個月後我在海航校就讀的那個五月,我打電話跟父親說,你要的大學文憑我給你拿到了,那是父親第一次笑。幾年後,裁軍回鄉,父親為我的工作磨破嘴,跑斷腿。我還在責怪我沒有硬實的背景,同期的戰友可以分配到公檢法政,而我只能到敬老院侍奉五保戶老頭。不願清貧,腦子的想得只有錢,又過了兩年就去重溫那些銷售的巨商夢。到了結婚年齡,在父親兩次否決后才有前妻進門。前妻雖言行強勢,但無過錯。從業務員到銷售主管,有了些收入就開始作孽,迷戀上了遊戲機賭博,自己賺得幾十萬沒了不說,還搭着老父一同還債。當夢醒的時候,父親走了,在我三十歲生日前一天走的,或許他不願看見我而立之年。前妻帶著兒子也走了,當屋子裡面空蕩蕩的只剩下我一個人身無分文的時候,我才深知,所有的絕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今晚或許是雨聲寂然的原因,才會翻箱倒櫃去掀開這些陳年醬醋。三年多的光景,去改變一個人很難,如我,徹底的改換門庭也只有戲台上的故事,我若死了,那麼在四年前,在某個山頭早就應該有了我的墓碑,撕裂困境的枷鎖需要一股勇氣,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頭怪物,彷彿所有的報復都在這三年多的時間裡面苦熬成現實,那個別離校園的銷售夢,我放大了。而半夜的電腦前的我,只收穫幾個小學課本最常見的幾個單詞。什麼是長大?誠實,擔當,堅持,刻苦。這樣活着,你才踏實。
這個春天,我辭去了我的副總經理職務。或許步驟有些跳躍,但是我想要我的舞台。或許這個舞台並不絢麗,我想我能夠傾力打造。
這個春天,我依然身無分文,而收穫了一個確實的消息,兒子的孤獨症需要大筆的費用。
這個春天,我雖有資源和經驗上的錘鍊,卻缺少資金的積累和投入。
我只能賣掉父親的留給我的老房子,而這個賣房的艱辛幾乎有些讓我窒息。
或許這又是一個新的困境,明天的明天,天空還是雨絲。坦然些吧,送給自己,陽光會有的,日子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