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昌和平大道上,有一家大型國有企業,它的名字叫武昌車輛廠。這座始建於上個世紀中頁的大廠,經歷了50多年風雨的襲擊,現在是陳舊不已。但它在眾多高大樹木的掩映下與周圍新建的高樓渾然一片,並不能讓人感受到新與舊的強烈差別。
在廠正門的馬路對面,有一個充滿着現代化氣息的小學,小巧玲瓏的大門上醒目的標出了它的名字“武昌三角路小學”。
在小學臨街的一角,有一棟從裡到外都破舊不堪的二層小樓。作為汽車修理廠的它,幾乎看不到一點乾淨的地方,過分的骯髒加上自身的破舊,使這棟小樓顯得奇醜無比。
一家叫做“武漢安凱經貿發展有限公司哈飛汽車特約維修站”的公司租下了這棟小樓,開始了他們的修車行當,他們的主要業務是為哈飛汽車提供售後服務。
哈飛汽車主要是生產各種型號的麵包車,它以低廉的價格,在市場上的銷量一路攀升。但是它的質量卻如同地攤貨一樣經不起折騰,在銷量猛增的同時,返修率也緊隨其後。於是這棟外貌醜陋的樓房,聚集了超高的人氣。經常是樓前停滿各種型號正在維修或待修的麵包車,它們亂糟糟的擠在一起,小工們在車底部鑽進鑽出,被維修的車輛則張牙舞爪地向他們展示自己的每一部分,車主們抱怨聲此起彼伏,這場面就和鄉下集鎮上的農貿市場一樣喧嘩壯觀。
我在這工作的兩個月時間裡,親眼看到過一位車主,在當天買的新車,第二天就來維修的驚人現象。
那是一個被炎熱包裹的下午。車剛停穩,這位車主就嘩的拉開車門,從裡面躥了出來,然後猛的拉上車門,怒氣沖沖的衝上了我們在二樓的辦公室。向我們的經理響亮的抱怨起自己這個剛買回來的愛車的毛病。他在我們辦公室里,由於情緒激動,說話時手舞足蹈,右手憤力地辟開胸前的空氣,胡亂的指向我們的經理。見慣了這種事情的經理臉上掛着豐滿的表情,配合嘴上不斷重複“好,是”這兩個字來澆滅他的怒火。
抱怨過後,這位車主便像剛剛上當受騙的受害者一樣,對兇手,也就是自己愛車的娘家——哈飛集團發出一連串的咒罵。在他恢復平靜之後,我們經理例行公事一樣向他發出了鄭重的承諾,而不是一直重複好好是是。
“我們一定幫您修好,保證不出問題!”
後來這位車主在一大堆撫慰的美言中接受了現實。車修好后,一言不發軟軟的駕車而去!
哈飛麵包車故障頻發,使得公司的生意一直高歌猛進。他們換下來的大量汽車配件需要通過登陸哈飛集團的專業網站,打印出與之相匹配的單子,再與配件一起返回到哈飛汽車售後服務總部,遠在東北的佳木斯市。
負責這項工作的,在我之前是一位阿姨。這位號稱精通電腦,卻只會開機和關機的阿姨,對上網尋找配件型號和打印單子顯得手足無措。這直接導致了從汽車上換下來的配件越積越多。
於是我在他們充滿甜言蜜語的招聘下,在2003年7月29號,提前從博亨電腦學校出來,負責起了這項工作。
然而兩個月後,我就離開了這裡。原因很簡單,每個月捉襟見肘的工資讓我耿耿於懷。
我上班的第一天,那位阿姨便辭職了。我就坐在她的辦公桌上開始了我的職業生涯。
開始的幾天里,我輕而易舉的把她所積累下來的配件,在網上一一找出型號,並打印了出來。然後在另一位阿姨的協助下,把整理出來的配件和打印出來的單子裝箱。經理迫不急待的催促我們趕緊發貨,於是我們就在一個更加炎熱的下午把兩箱配件運了到武昌貨運站。
寬闊的車站展現給我了與繁華街道截然不同的場景:紛亂的鐵軌布滿雜草叢生的貨場;高大的吊裝車悠閑的裝運着貨物;兩節或三節聯在一起的貨車廂零亂的分佈在銹跡斑斑的鐵軌上;一排老式的廠房隨便的擺在貨場的一旁。
我在辦發貨手續的間隙里,興緻勃勃的走向雜草叢生的貨場。我沿着銹跡斑斑的鐵軌走來走去,茂盛的雜草從鐵軌下面放肆的長出,這情景深深的吸引了我。工業的文明在長時間與雜草的對抗下,顯然處於弱勢,結果是堅硬的鐵軌被柔軟的雜草淹沒。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鐵軌廢棄不用,這讓我浮想聯篇。在一條通往出口的鐵軌上,一輛機車在緩慢移動。這條筆直且光滑的鐵軌一直向外延伸,遠的看不到盡頭。我站在旁邊長時間的注視着它,思緒隨着這筆直的鐵軌一直延伸到遙遠的佳木斯站。
後來我又有幾次來到這裡發貨,每次我都會抽時間在鐵軌上來回走動。有時候還會蹲在某一節貨車車廂下面,近距離觀察它那堅硬結實的身體,並伸手摸摸它那巨大的車輪。我在雜草叢中銹跡斑斑的鐵軌上走動時,總是浮想聯篇。
剛到公司的那段時間,我並不願意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這間臭哄哄的寢室除了狹窄、骯髒外還有一個讓人難以忍受的就是要命的熱。武漢的夏天,炎熱是全國出名的,一般的房間在沒有空調的情況下,就難以入睡,而我們的這間連二手空調都捨不得裝的寢室,有一面牆在每個晴朗的下午就會遭受烈日的熾烤,到了晚上大家進去睡時,就像蒸籠一樣熱氣騰騰。睡在裡面的人,只有通過增加電扇的數量來保證睡眠。
那段時間我每天傍晚準時守候在樓下的公交車站,等待能把我帶回學校的723路公交車。每天晚上返回學校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可以同和我情況一樣剛剛出來工作的同學相互談論自己的工作。我們一群人在學校不着邊際的高聲談論時,讓那些還沒畢業的同學羨慕不已。
有一天下班后,我並沒有按時回學校,而是在公司幫一位剛剛認識的處在戀愛中的修車師傅排版和打印情書。等弄完后,天早已黑了,這時我發現另一位修車的大師傅,悄悄的把公司拉業務的包面車開了出去,在樓下大聲的喊他的幾個親信,準備出去兜風!當然,他也喊上了我。
我們沿着和平大道一直向前進發,駕駛着這輛破舊的麵包車,像一頭撒歡的野豬,在寬闊的馬路上飛跑。後來我們在長江大橋那裡找了一個人聲嘈雜的地方吃起了燒烤。作為新員工,我受到了他們的禮遇和熱情。 他們在酒桌上熱情洋溢的向我講述公司的以前歷史,並且炫耀的向我透露他們以前經常這樣半夜架車出來兜風。他們充滿激情講述讓我內心也隨之激動起來。
第二天我抽時間立刻把鋪蓋從學校搬到了公司的宿舍里,目的就是方便加入他們的兜風行列。那段時間裡,我們頻繁的出行,到過漢口,到過青山,到過東湖,還有兩次開到了我們的學校。總之哪裡好玩,就上哪裡。
時間一長對兜風就不是那麼熱情了,由於貧窮激發起來的雄心抱負在我心中迅速掩蓋了這種熱情。兩個月後的9月27號,我向主管辦公室的肥胖阿姨提出了辭職,好在她沒有過多的為難我。國慶節的前一天,我便很順利的離開了這家公司,在更加繁華的漢口開始了一份在今天看來相對富裕點的工作。
我站在六年後的今天,常常遙望這段激情四射的時光,它就像冬日裡的陽光照耀着我巨大的記憶空間,每當回憶時,便能很快搜索到它的溫暖,隨着它以每天24小時的速度離我遠去,這份溫暖變得更加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