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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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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由你信抑或不信,一個情形竟然是這樣:我孑然一身地在桃花島上,可靠的身份是桃花島主。

  鳳凰城未必一定是鳳凰之城,桃花島卻一定是桃花之島。桃花本是尋常物,桃花島上的桃花,除掉千樹萬樹,聲勢不凡,花依舊為花。其實桃花島上比桃花猶顯珍貴的,應該是孤獨。世上有一群人,從臍帶被斷開的一刻,便感染了“荒島情結”的病菌,他們很可能仍留着母體里的記憶,以為那份悠遊和恬靜正是人間。一些生命真的不該被醞釀,醞釀了就不該被分娩,分娩了也會以莫測的方式逃往另一副胎盤。他們是同類中的異類,只宜隔絕人煙,卜居荒島,成為荒島主義。

  每個人的心靈地圖上自會有一座由自己來坐標的荒島,靈與肉在一起糾葛日久,終有一個會掙脫掉,出走遠方。我們根本是同螞蟻和水滴一樣的物什,必須與其它的螞蟻水滴們攪成一片才能存在。如果不幸夢想未泯,也無非去做一隻浮生偷閑的浪蟻和一粒遊歷天空的雨珠。人們堅持相信某一處至幽所在會有彼岸,或者一座碼頭,能夠擱淺躲藏着靈魂的漂瓶,然後由着性情一腳踢開瓶塞,一陣煙似的逃出瓶底,隨意還原成自己本來的模樣。

  世上果真有愚執如我者,倦意人生,忘情天涯,以島主自居,完全化入人島歸一的境界。島原本是在心中,人偏偏來在島上,這個世界倘確有曼陀羅可去,胸中的那一頃方寸之地也許才最是無憂樂土。我一個人在桃花島上,有風雲賞目,無市聲亂耳,有白浪咫尺,無紅塵千丈,同心靈近到只相距纖厘。孤獨着便幾乎是自由着,我在日臻純凈的孤獨中,冥想到一絲不掛,不知是時間之內、時間之外,世間有我或無我。儘管彌天漫地的花粉騷得人鼻炎大作,涕泗滂沱,但我覺得忍受鼻炎應該視作一位思想者必要的秉賦。

  我盡日看蜂來蝶去,憑烏飛兔走,思考鼻炎之外的一切問題,很快就成了詩人。荒島遇上哲學,不弄出詩人來才怪。人當初是由蠻荒中的一群猴子變來的,其中一隻貌孤傲,苦思抑鬱狀的猴子,肯定後來做了詩人。猴子有了思想和煩惱,要進化成詩人;詩人感時傷物,則可能退化為猴子皈依荒島,用山水和獼桃填充閑飢。我徜徉林下,寫了許多天書一般的詩,深不可測,其中一些作品不慎流傳到江湖,被獨孤求敗的高手得到,以為武學經典,必從中徹悟到世所無雙的神功而後快。因而桃花島後來聲名漸大,事實上是與詩人有關。詩裡面自然可能暗喻神功,因為詩人是耗掉靈魂的力量做詩的,依據物質不滅,詩本身其實更近於是內家功法秘笈。

  在喧囂中俗得久了,無法純凈,逃上荒島花溪柳渡邊做詩人,實在難講算不算是最適宜的方式。詩人的意圖,認為能夠找到一根隱身草,兀自與世界隔離起來。而世界根本是這樣子,來了就躲不掉。我們有數不清的問題,地球這邊的蝴蝶震動幾下翅膀,地球那邊也許將有一場風暴,我們的問題加在一起,不知是否剛好等於世界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