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聆聽父親》讀後感
最初知道張大春先生,是由於武俠小說《城邦暴力團》。帶了本厚厚的上冊坐在毛概課的教室後排一頁頁慢慢地翻。翻到第二章《竹林七賢》便有一種怕被現在的自己囫圇吞棗的畏懼覆上心頭,於是打算擱置一段時間再讀。等着後來得閑,拿起的是那本看起來較薄的《聆聽父親》。
《聆聽父親》並非如你我所以為的是作者記錄父親教導的文字,而是張大春先生寫給妻子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的書。那時,作者的父親摔了一跤之後,便再沒能夠痊癒。作者問病床上的父親:“你看我是先讓你抱個孫子呢?還是先寫一本兒關於你的書呢?”其實這兩者沒有什麼衝突,於是孩子在母親體內逐日成長,那本關於張大春先生家族記憶的書被也一字一句寫了起來。
作者在書中多次或明或隱地問過自己為什麼要寫下這些。有人說這是一部家族史,而我覺得“史”這個字眼太過於正經而完滿了。此書中有作者從父輩們和奶奶口中聽來的家族故事,有張大春先生自己的經歷,還有作者對尚未出生的孩子說的話……對於那些家族故事,作者發揮了自身小說家的才能將其潤色修補,使呈現於人前的記憶活色生香,成為一段段連綴而細緻的文字。台灣作家朱天文說:“第一次他收起玩心不折不扣比誰都更像一位負責的父親。第一次他不再操演他一向的主題——真實/虛構。”
在《我往何處去》那一章的結尾,作者對父親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說那些老家的事了,聽起來很煩吶——走開啦!”當初這樣無情地拒絕着父親繼續懷舊的作者,為什麼又要將自己曾聽來的那些都記錄下來呢?當作者料到自己的孩子最初可能對這些並無興趣,又為何仍要寫下這長長的十多萬字呢?是否如那些憂心I衛着祖家這種象徵的人所言,“它是根,它是來歷,它是飲水當思之源,它是不容踐踏遺棄的記憶”?
年輕時的作者和朋友胡謅,說自己要寫一個童話,講一個小和尚從寺里逃出來,走了很遠的路去天邊看大月亮的故事。他說他沒能寫出那部童話,但因為孩子的即將到來,而“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始思索那個想像的我是怎麼一回事”。
記憶也許過於龐大而繁複,有時橫衝直撞地進了腦子,讓人不得不去回想與咀嚼。
於是他娓娓說起自己被母親託付在雜貨鋪所體驗到的迷失,說著從祖輩傳下來的的含有訓誡意味的故事,說著自己死在遠方的朋友……也說父親的莫逆之交,說父親對春聯一年比一年深的孤憤嘲誚,說父子二人合唱的《二進宮》,還有父親在病倒后聲聲嘆着的“老天爺罰我”……
直至最後第二章作者才終於直接地道出他寫這本書的用意:是祖輩抗拒被牽引到陌生所在留下的痕迹令他着迷。書寫的過程是作者嘗試着去理解父親等祖輩人的過程,也是作者不斷地質問着自己並摸索着去回答的過程。
他寫道:“我現在每年作一副春聯,發現自己家門口老有父親走過的影子。”昔日見聞的一言一行,便是在回想和咀嚼中也如作者坐在父親膝上聽的章回小說般有了打動人心的力量。
我也想起了很久以前從家裡人那裡聽來的一些事。奶奶說她的姐姐出嫁時,嫁妝擺了一整條街,奶奶的二哥便在嫁船里撒了一泡尿,哭着說家都要被阿姊搬光了。還住在老家時,爺爺從杭州回來便上吐下瀉,奶奶舉起馬桶蓋嘭嘭嘭地敲了三下竟什麼事兒也沒有了。當我高考前頭疼着名着沒有看完題不會做時,爸爸說他上學時每天和同學輪着講《三國演義》,誰接不上就要挨罰,以至於現今好多情節他還能張口就說。也想起我小時候描着奶奶家雕花大床上的紋理,一玩就是一整個下午……
我的祖輩們不常講起以前的事,很可惜我能聽到的家族記憶並不多。
若問我為什麼會記得這些,我跟你說說書里的一段:“我曾經指着那‘海底’問過我父親:‘那是什麼書?’我父親說:‘胡扯八蛋。’‘那奶奶為什麼喜歡看?’‘人都喜歡胡扯八蛋。’”
若問我記起的那些有什麼意義,我家又不是同人家那樣的書香世家。很抱歉,我也不清楚。只是隱約覺得,那些我聽過的或是沒聽過的事,那些記起或是記不起來的事中,也存在着一些並不如想象中那麼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