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聖誕節,阿婭沒有等到返鄉回家的阿心,卻是等來了他去世的噩耗。聽說,他是跌進一個古墓坑而死的。
阿婭和阿心是在去年聖誕節上認識的,那次酒吧舉辦了啤酒大賽,他倆分別獲得了男女組的冠軍。他倆在一起的時候,都是舉杯對飲。可是,她現在只能一個人用酒精來麻醉自己了。
轉眼就是元宵節,阿婭起床后煮了一袋速凍湯圓,照例又去酒櫃拿酒,聽見門鈴響了,是郵局送了個包裹過來。她接過包裹,沒有落款,但覺得上面的字跡很眼熟,好像是阿心的!
她連忙把包裹放在桌上,打開來一看,裡面只有一幅色彩斑駁的水墨畫,畫面很簡單:一輪圓月,一棵桂樹下擺放着一張石桌,一個書生坐在那裡自斟自酌。畫上還有題字,寫着:“舉杯邀□□,對□成三人”。
看樣子,這是阿心給她寄回來的東西,因為大雪阻礙了交通,才使得這個包裹在路上走了將近兩個月。她順手把畫掛在了牆上,睹物思人,禁不住淚如雨下。她端詳着這幅畫,不假思索地拿起筆,在空格上填了三個字,原來這句詩出自李白的《月下獨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窗外不時閃爍着五顏六色的焰火,可是絲毫無法湮沒皎潔的月光。月光射在古畫上,畫上那輪圓月似乎也在放射着光芒。阿婭仰頭喝下滿滿一杯烈酒,低聲吟着這兩句詩,這時,她分明感受到了酒仙一人獨酌的那種孤獨和凄苦。恍惚中,一個淡淡的影子隨歌而舞,旋轉到她身邊和她喝了一杯酒。阿婭柔聲問道:“阿心,是你么?……”
第二天,阿婭一大早就醒來了,正月半剛過,她得上班了。她在街上急匆匆地趕着路,和一個男子擦肩而過,手裡的文件袋掉在了地上。那男子回頭,滿臉微笑地道歉。阿婭忘記了撿起文件袋,猛地一把抓住那男子,大喊:“阿心!你真的回來了?”
那男子幫她撿起文件袋,拍拍上面的灰塵,然後掏出一張名片放在上面一起遞給阿婭,說:“美女,你認錯人了。你有空給我電話,我請你喝茶,正式向你道歉。”說完,他轉身匆匆地走了。阿婭低頭一看名片,原來這人叫明月,是一家心理診所的諮詢師。這人長得和阿心簡直一模一樣,再加上那首詩的暗示,她深信,這個明月就是阿心,他投胎轉世回到她身邊來了!
這天中午,她破例沒有喝酒,一整天都在研究那張簡潔的名片。回到家裡,她癱坐在沙發上,看着牆上那張古畫出神。朦朧中,月光如銀,月光下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面上海鷗點點,她在一陣陣有節奏的海浪聲中,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等到她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房間里亮着柔和的燈光,耳邊還隱隱約約傳來浪濤聲。“你醒了?剛才睡得很香呢,還打了呼嚕。呵呵。”隨着話音,明月站在了她的面前,手裡端着一個熱氣騰騰的茶杯,說:“這是極品毛尖。一覺醒來喝毛尖,渾身舒坦賽神仙啊!”
阿婭暈了,明月怎麼到自己家來了。明月解釋說,他剛下班的時候,就接到阿婭打的電話,說她失眠睡不着,叫他過來做個心理治療。於是,他就帶着幾樣簡單的工具趕過來了,還是阿婭親自給開的門呢。
阿婭知道自己看着古畫進入了幻覺,沒想到在潛意識中還做了這些事。明月一聽,也對古畫產生了興趣。古畫上的圓月發出銀白色的光輝,房間里如同白晝。他吟誦完李白那首《月下獨酌》,從酒櫃里拿出一瓶酒出來,斟了兩杯酒豪爽地說:“可惜我們是燈下而不是月下,是對飲而不是對影啊。來,為我們的初次認識,同干此杯!”
阿婭碰杯喝了。明月接著說:“李白的‘對影成三人’,分別是李白、明月、李白的影子。我們現在呢,是你、我……這是誰的影子?”
阿婭低頭一看,地上果然有個淡淡的男人的影子,可是身材輪廓,絕對不是明月的影子。明月穿着筆挺的西裝,可是那個影子卻像穿着T恤。她正疑惑間,月光漸漸淡去,那個人影也消失不見。
明月看着自己手裡空着的酒杯,自我解嘲地笑了:“初次遇見美女,情不自禁就把酒幹了。剛才眼花了,失態失態。”就在這一瞬間,阿婭忽然明白過來,這個人影和阿心很相像。
自此以後,阿婭就經常去找明月,叫他給自己做心理撫慰。她堅信明月就是阿心的化身,是上天憐憫她,把明月派到她身邊再續未了的前緣。而明月對她的好感也是與日俱增,兩人感情界限也漸漸超越了醫患之間的關係。直到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當他們在床上瘋狂的時候,阿婭欣喜地叫了一聲“阿……”,明月以為她很投入,實際上,阿婭是想叫“阿心”,可是剛叫出來就反應過來了,及時住口。
從這天開始,明月就成了阿婭正式的男朋友,阿婭對他從外表到言行舉止都進行了一系列的包裝:頭髮只能向左梳而不能向右;只能穿T恤而不能穿西裝;只能說本地方言而不能說普通話。雖然明月莫名其妙,但是阿婭總這樣撒嬌說:你愛我,就得將就我!
這天傍晚,兩人涉水到南河中的一個小島上,準備來一個燭光野餐。那幅古畫他倆也帶來了,懸挂在小樹上。天上月光如水,加上畫上圓月散發出光芒,使得他們的野餐顯得神秘而浪漫。阿婭仔細留意,那個阿心的人影也在一旁坐着,只是顏色顯得分外的淡。就在兩人吃飽喝足,說了許多濃情蜜意的話準備返回的時候,才發現河水已經悄然上漲了。
阿婭一下子就驚慌起來。要知道她小時候曾經掉進過池塘里,談“水”色變。她着急地對明月說:“漲水了,我們快逃命!”
明月拉住她的胳膊,說看看水勢。阿婭使勁一掙,大聲說道:“再看,我都淹死了……”明月一把沒抓住,阿婭身形不穩,“撲通”一聲跌進了河裡。明月猶豫了兩三秒鐘,也猛地跳進了河裡。
阿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河邊的草地里,明月又驚又喜地看着她:“老天,我做了五分鐘人工呼吸啊,你終於醒來了。”
阿婭吐出一口水,淚水流了下來:“就你會水!你知道我怕水,還來這裡玩,你誠心是想淹死我……”
明月搖搖頭說:“我哪裡會水啊。剛才我差點兒丟命了!可是好像有誰在托着我,讓我來救你。”
阿婭急了:“那是阿心啊!阿心會水的!!”
阿心的一切,阿婭都很熟悉,所以她才要明月穿T恤、說方言,喝茶只能喝龍井而不能喝他喜歡的毛尖;只能穿40碼的鞋子,而他的腳只是39碼……她在按照阿心的一切來改造明月!
明月嘆了一口氣說:“原來,我只是阿心的影子!”
阿婭分辯說:“不對!我看阿心才是你的影子。”
明月再次嘆了一口氣:“你心中只有阿心。所謂‘影由心生’,就是如此。你來試試‘空椅子’療法吧。”
這天,明月把她帶到工作室一間空無一人的屋子裡,讓她坐在一張椅子上,然後又在她對面放一張空椅子。明月對她說:“阿心的靈魂現在從天堂里回來看你,就坐在你對面的椅子上。你把你積鬱在心頭對他無法忘懷的思念和愛意,統統說出來,看他會怎麼樣回答你?”
阿婭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環顧左右,很不自然。猛然間,她看見阿心的影子坐在椅子上,只是淡得幾乎不見。她開始說話了,一會兒就淚流滿面,影子伸出手,和她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在將近三個小時的交流中,阿婭忽然發現,她對阿心的愛只剩下三成,對明月的愛佔了七成。
阿婭疲倦地走出房間,明月正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茶等着她。她喝着明月遞過來的熱茶,微笑着說:“原來龍井和毛尖,雖然各有區別,但是一樣的醇香可口啊。”她低頭注視着明月的身邊,再也沒看見阿心的影子。
在阿婭的客廳里,懸挂着那幅被雨水淋濕了一部分的古畫,那神奇的圓月再也不會發光了,而且“影”字也模糊不清。據明月推測,阿心在古墓坑發現這卷古畫,連夜郵寄給阿婭,在又一次下去尋寶的時候出意外而死亡的。
明月用筆填寫了一個“飲”字。他這樣詮釋的這句詩:你舉着酒杯邀請我“明月”,我倆相親相愛,將來生個胖小子也訓練他喝酒,咱一家三口喝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