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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橋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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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已深秋,奄奄曛暮,寒流南襲,未覺秋涼,已感冬寒。

  村西口,石橋東;彎柳樹,颯颯風;

  毀牆坯,黃土壠;殘葉溝,疏麥叢;

  枯甃畔,荒草冢;天外雲,地上星;

  墟里煙,幾家同。

  迎面風,一夜冬;籬笆門,孤杖翁;

  暮色中,尋無蹤;似是西,又忽東;

  蹣跚步,煢煢影;檐下火,灶上燈;

  熒窗里,咳聲聲;半盞粟,齏鹽羹。

  漫漫夜,寂寂空;蓬蒿院,斷枝聲。

  多少事,夢匆匆;但睡去,一世終。

  蓬蒿蔽院,蠨蛸蒙窗。三間土坯房坐北朝南,正門右側的梧桐樹光禿禿的,陣陣西風吹過,枯枝落在房頂,砸的房瓦噹噹響,側門的小窗透出些許昏黃的亮光。門虛掩着,門內不時傳出長長的呻吟,一陣風在角落處迴旋,房門被吹開了。藉著微弱的燭光,左側靠山牆是一張繩床,床繩已然塌陷,下面堆積着麥草,麥草上踡屈的老人滿臉皺紋,身上的被子污跡斑斑。右邊靠牆堆放着幾根木樑,床邊的木椅已油漆斑駁,椅上的瓷碗里還有半碗米粥,一根竹筷橫在碗沿,另一根掉在椅上。

  吱扭一聲,外面的院門打開了,腳步聲穿徑而來。一碗米粥被放在木椅上,半個饃饃架在筷子上。一隻新的蠟燭被點燃,鐵盒裡的殘燭已經快熄滅,新蠟燭被釘在快熄滅的蠟油上。一陣窸窸窣窣聲過,板門被關上了,腳步聲漸漸遠去,嘎嘣一聲,院門又被鎖上。又一股風吹來,吱扭一聲,板門又被風吹開了,老人微微睜開了眼,深陷的眼窩望着對面的山牆,牆壁是塗的白灰混合著麥桔,煙火熏過的牆面上凸出的桔桿間吊著一段蛛網,蛛網上積了太多灰塵,吊在牆壁成了半個弧形,彷彿孩子的面龐,朦朧而甜美。

  時間彷彿在停滯,一切無聲無息,只有燭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蠟火下的油在熱火的烤炙下,滾來滾去,突然,蠟燭突然變得明亮,燭油流下,掛在側面上,如一條瀑布,引着蠟油流下,室內突然亮得有點刺眼了,牆上的笑容愈加明晰,漸漸變得耀眼,耀眼處依稀打開了一扇門。彷彿伸出一雙手牽引着她,從床沿坐起,眼着的門開了。伊慢慢的挪步走出門外,明亮的庭院那麼刺眼:

  遠處鞭炮聲聲,梧桐樹邊的正房裡,對門的牆上是一張圖畫:天安門的城樓上,偉人凝視着遠方,目光堅定而慈祥,四周花團錦簇,遠處的天空碧藍。畫下壁前是一張高腳桌,正中心一張鯉魚躍龍門的搪瓷盤子上,放着一個熱水瓶。房屋正中間的榆木矮方桌上杯盤羅列,清燉的鰱魚熱氣升騰,油滋滋的雞塊,黃澄澄的雞蛋,白熒熒的粉絲,芝麻油的香味四溢,藕片上的白糖如灑落的鑽石,還有一大盤升着熱氣的餃子。方桌的四周凳子環置,只是桌着空無一人,她轉身面朝場院。

  那是一片寬敞的場院,坡下的桑林中,繩床上兩個孩子在玩耍,兩株樹間用繩子綁成的鞦韆上,一個男孩坐在上面晃來晃去。一個男孩跳下床來,奔到水蜜桃樹下,伸手摘桃子。院角的洋芋簇生的鬱鬱蔥蔥,房角的棗樹上青棗整枝,掩映在青綠小葉之中,金黃的杏子掛在綠葉中,煞是惹眼。突然,一聲巨響,孩子們停了下來,面面相覷,然後朝響聲處奔去,伊大聲喚名,他們卻似完全聽不到,任憑伊嘶啞了嗓子。好似是北面傳來歡快的樂章,鑼鼓齊鳴,人聲沸嚷。漸漸聲音漸遠漸低,直到聽不見了。

  伊走下場院的矮坡,佝僂着腰穿過樹林,走過石橋,走過橋西的那棵彎柳樹,柳樹后的一條窄窄的小徑,小路盡頭的院子里炊煙升起,院牆上的狗尾草已干黃,隨風搖擺; 幾個骨肉嶙峋的人圍在火塘前,他們乾瘦的臉上顯得眼睛尤其大。伊走近柴棚,鐵鍋里在沸騰,茲茲的水汽從木蓋下冒出,一股奇怪的味道瀰漫在空氣里。伊走到灶邊,伸手將灶邊的孩子牽起,孩子抬起那顯得碩大的頭顱望着伊,一邊跟着伊走出柴棚,走出矮院,回到彎柳樹下,他們轉向西南的石子路,繞過乾涸的水塘,走過田野,在轉角處的溝里躺着一個男孩的軀體,白雪鋪滿堅硬的泥土,稀疏的麥苗在西風中踡縮着,溝沿上的白楊光禿禿的枝幹上沒有一片黃葉。男孩上身衣衫敞開,赤裸着胸膛。伊俯下身子,將衣衫整好,紐扣從上到下一個個扣好,顫身抱起,後面的男孩依然跟着,循原路返回,又回到彎柳樹下。他們沿河岸北去,河邊棗林下的衰草里一丘連着一丘。鳥兒在啼鳴,棗樹正開花,蔽野的枯蒿蓬掩蓋不住遍地新芽。伊找到中間最西的那個,將男孩放下,摘了幾叢藜莖墊在他的頭下,然後伊展開他的手牚,將他指甲里的泥土摳出,泥土入指甲太深,幾乎將皮膚弄破。姆指,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左手,右手。伊將一切整好,看了身邊站着的孩子一眼,孩子點了點頭。伊又轉身走出棗林,沿着河堤,又回到彎柳樹下。伊停下腳步,調勻了喘息,起步又回到石橋東面,東側的院前是一片竹林,院落里空蕩蕩的,伊走過院子,推開房門,右手窗下的床上躺着一個男孩,薄被下的男孩渾身赤祼,雙腿滿是白癬,肋骨清晰若刨地的犁耙,伊將男孩抱起,一步步度着小腳,走過院子,推開大門,走過小路,穿過石橋,走過彎柳樹,沿着河堤,回到棗林,先前的男孩依然躺在那裡,弟弟在身旁驅趕蜜蜂。伊將外衣解下給他蓋在身上,又將中衣脫下蓋在另一個男孩身上,不知伊從何處取出幾張紙來點燃,漸漸的,新芽覆蓋了舊蒿,野花怒放,鳥兒聚在枝頭吟唱野兔也鑽出土丘豎起耳曲聆聽。地上躺着的兩個男孩張開了眼睛,他們站起身來望着周圍的世界。終於他們回到了場院的林下,那架繩床還在,幾個男孩跳上去玩耍嬉戲。她走上高台,正房中的盤碟上熱氣依然在升騰,雞蛋依然金黃,粉絲依然亮晶,男孩圍着桌子在吵鬧着, 繞着桌子追逐。

  突然天暗了,燈芯傾斜在燭油里,越燒越低,終於最後一絲光亮也淹沒在燭油里。第二天一早,板門被推開,鐵盒裡的蠟油鋪了一層,己然又冷又硬。麥桔上的被窩裡,早已沒有了呻吟聲,陽光透窗照進一條光柱,落在一張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眼窩深陷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