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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女阿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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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星期六,我們單位放假,我便獨自一人回了鄉下老家。在回老家的路上,我又遇到了阿杏。阿杏,村裡的人其實根本不把她叫阿杏,都把她叫做瘋女子。也許是我對她有一份憐憫之情,所以我在每次遇到她時,我都會叫她阿杏。

  像曾經的幾回那樣,我都在村頭看到她在一群羊中傻傻的笑,今天依然沒有改變像似註定那樣碰面的場景,只不過那羊群中的痴笑着的人影又消瘦了。我感覺她認出了我,於是我便笑着說:“阿杏,你又在放羊嗎?”她似乎聽懂了我的問候,連忙撥起了那散亂着短髮的頭來。我又笑了笑,不知該向她再說些什麼。畢竟,她的神志不清,難以與我搭話。我正要轉過身向村裡走去時,突然,阿杏奇迹般地問了我一句話。

  “寒單叔,您是回家看大婆的嗎?”

  我猛然驚訝起來,阿杏難道沒有瘋嗎 這是不可能的呀!曾經她可是連她母親都不認識的,而今她居然會知道把我母親叫大婆。難道她的病有所好轉了。看到她注視着我,並笑着等着我的回答。我卻好似不知所措。匆匆地笑着回答了她,便匆匆地走了。回到家后,母親告訴我阿杏的瘋病還是沒有什麼好轉時,我又愣住了。頓時,我想起了阿杏瘋前的故事來。

  雖說我和阿杏是不同輩份的人,但我也只是大她幾歲。上小學時,她的母親就拜託我護送她上學和放學。當時的阿杏幼小不懂事,總是把我叫成寒單哥哥。她的父母教了她很多次要叫我為寒單叔叔,她卻對她的父母扮着鬼臉說:“我就是要叫他寒單哥哥。”她的父母生氣了,她哭了。哭得很傷心地說:“我就是要叫他寒單哥哥。”無奈,我也只好降下輩份讓她叫了幾年的寒單哥哥。

  後來,她上了初中。漸漸地,她懂得了哥哥與叔叔之間的關係,也明白了哥哥與叔叔之間是有着多長多遠的距離。終於,她紅着臉叫了我一聲“寒單叔叔”。每當她叫我寒單叔叔時,我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也許是我喜歡上了那一聲聲的“寒單哥哥”了吧……

  有一天的下午,我正在家裡看書。突然,阿杏推開了為我保持安靜的門。我看着她,感到我的整個書房都被她帶來的憂傷填滿了。我從沒有看過她這樣憂傷過。於是便問:“阿杏,怎麼了?”她從她的衣袋裡拿出了一張皺巴巴的一百元大鈔遞過我,說:“寒單叔,這是我爸給你的。”此刻,我滿腦子都是霧水。我不明白她為何憂傷,更不懂她父親給我這麼多錢是什麼意思。於是,我便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像是要哭了,但終於沒有哭出來,我連忙安慰她並問她是怎麼回事。“我爸在明天就要去山西打工了,他說讓您在學校多照顧我,他來不及請您吃一頓飯,所以就叫我送一百錢給您。我爸說無論如何您都得把這錢收下。”阿杏說。

  “阿杏,聽我說,你把錢帶回去。叫你父親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說,“你父親去山西做什麼?”

  我害怕阿杏告訴她父親是去山西的煤礦,然而,阿杏還是告訴了我最怕的答案。“寒單叔叔,您說,是不是煤礦工作的地方很危險呀?”阿杏問我。“是的,煤礦工是世界上最偉大而又最不幸的人。”我不明白阿杏是否能夠聽懂我的回答。或許是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煤礦工是世界上最不幸運的人,所以她才那麼的憂傷。“寒單叔叔,你知道嗎?我現在的理想已不是想當一位舞蹈老師了,我想成為快樂天使,讓所有善良的人都快樂,沒有悲傷和別離。”阿杏突然對我說,打破了我們彼此間在此刻的沉寂,“快樂天使,恩,確實是幸福的,”我也開始沉醉於阿杏給我編的幸福之中。“寒單叔叔,您說我的理想能實現嗎?”她又問我。“會的,會的。”我知道憂傷的人兒是需要安慰的。

  我們都在這憂傷的房間里說著似真似假的話兒,不久,黃昏便侵襲了我們。阿杏走出

  了我的書房時,我把她悄悄夾在我的書里的那一百元錢又塞在了她的手裡,並用一種長輩的口吻命令她把那一百元錢帶回去。阿杏是尊敬我的,她沒有讓我為難,她極不情願地服從了我的命令。

  第二天一早,阿杏的父親真的坐上了開往山西的列車。在村頭,我靜靜地祝福了阿杏的父親。

  自阿杏的父親去了陝西之後,阿杏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了。當她放假從學校回來之後,她很少到我家來了,也未曾看到她跳的舞了。也許她真的放棄了她曾經的那個夢想。她開始在田間插秧,開始給小羊編說美麗的童話。是的,她真的在追求變成快樂天使的夢。然而,她並不快樂,我想。

  時間越積越厚,我的心裡也多了許多內疚。因為在學校,我是很少向阿杏的班主任去問阿杏在學校情況。有那麼兩次去過阿杏的班主任的辦公室。而阿杏的班主任對我說阿杏的學習成績下降得很可怕。我是很想去阿杏的家裡幫她複習功課,然而,我終於沒有去。因為我知道阿杏在家裡的學習時間是很拮据的。

  也許在阿杏的父親去山西時,她不應該憂傷或流淚。上天把她那時的憂傷或流淚當成了一切不幸的前兆。就在阿杏的父親去陝西的第二年,一個可怕的夜裡的可怕的電話鈴聲,帶着一個可怕的噩耗嚇醒了沉睡中的阿杏和她的母親。

  我所說的偉大和不幸的人終於是阿杏的父親了。真的,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不在當時說句吉祥的話呢?然而一切都晚了,晚了……

  阿杏的父親辭世了。骨灰是被阿杏家的親戚帶回來的。然而,帶回來的僅僅是那不幸而偉大的骨灰,別的一無所有。是的,一分錢的撫恤金都沒有……

  沉痛中的阿杏母女倆哭得死去活來。看着她們悲戚的樣子,我哭了。我想我之所以哭並非是因為她們可憐而已。

  阿杏的父親死後的第二年,阿杏自動輟學了。離校時,只差一月的時間就中考了。我看着阿杏離校的身影又哭了。而我不知道這是我太脆弱了,還是阿杏的命運太令人流淚了?

  阿杏輟學的當年,我進了離家鄉很遠的一所大學,基本上是一年半載才回一次家。在我上大學期間,我更是很少見到阿杏了。只是年尾之時,她會和她母親一起到我家來串門。

  記得大二那年的年尾,阿杏母女倆到我家來。我看到阿杏的樣子,令我難過了。她的雙手都長出了死繭,一點都不像一雙少女的手。還有那純潔的微笑也被冷漠的神態給修飾了。現在她也只是偶爾叫我一聲“寒單叔”了。“寒單叔,大學的生活好嗎?”她突然從田地類型的話題轉變成了這樣的話題上來了。我知道,她還是在渴望自己的人生會發生奇迹,比喻說她重新走入學校,重新提起那“舞蹈老師”的夢想,可是……

  自我在大二那年年尾見到阿杏之後,一直到了大三的那年年尾才又看見阿杏。然而,當那年見到她時,她已是別人的人了。她的男人是鄰村的一個叫李中月的年輕小夥子。李中月迎阿杏進他家門時,他才十八歲,也就是說他只比阿杏大一歲。當我看到那個叫李中月的小夥子時,心裡卻犯疑惑了。阿杏跟着他別又是上天在捉弄阿杏吧。也許阿杏的命運讓我過分地為她憂慮,所以才對那個叫李中月的小夥子胡思亂想了。

  沒過幾個月,我在大學里收到了母親從家裡寄來的信。信中說阿杏和那個叫李中月的小夥子共同得了一個龍子。阿杏把她的孩子叫做李藍天。我知道阿杏為什麼要把她的孩子叫李藍天,這就是阿杏把一切過去的夢都託付給了藍天,她希望藍天賜福給她的孩子。是的,她的希望又何不為美麗?

  看到阿杏一家團團圓圓時,我以為上天突然之間變善良了。每當我看到阿杏和她的孩子時,我心裡是那樣的喜悅。是的,我在阿杏的心裡永遠都是那個為她好的寒單叔叔,我想阿杏會明白我在遠方為她祝福的心。

  大學畢業之後,我回到了我們的鎮上的一所中學教書。在這些日子裡,我也常常回村

  里。每次經過阿杏她婆家時,我總會看到她那瘦小的身影還有她那沒有學會口語的藍天。可當她看到我時,她總會叫藍天把我記住,說:“藍天,這是寒單爺爺,快問好。”她這樣對着一句話也聽不懂的藍天說著。

  前年暑假的時候,上天又發怒了。我知道,上天一發怒,它就只會把怒氣撒在善良的人身上。是的,阿杏的藍天被上天帶走了。一個炎熱的下午,不知世事的藍天爬進了一個小池子里,結果……

  阿杏已承受不了這一次的打擊了,她開始精神失常了。最後她被醫生確診為失心瘋。阿杏好似不認識全世界的人了,包括她的親人。在阿杏瘋掉一個月後,她被李中月驅回了娘家,聽說李中月強行讓她簽訂了離婚協議書。也許不應該用“強行”二字,應該用“哄騙”吧罷了。

  阿杏又回到了她母親身邊,然而她的一切都變了。她不知道“母親”是什麼意思。她說的話也叫人難以明白了,而別人對她說的話她也更為不知了。後來,村裡的男女老少開始叫她“瘋女子”了……

  阿杏的人生讓我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害怕,至於為什麼害怕,大概是害怕上天捉弄玩阿杏之後,又會開始去擢另一個善良的人生道路吧!

  現在只會傻笑的阿杏大約已找到了她心裡的快樂天使的夢了,即使上天再為阿杏編個悲劇,我想阿杏同樣會快樂。因為她已是快樂天使了,要不然她為什麼會對着傷害她過深的上天微笑呢?

  笑吧,笑吧,永遠不要清醒過來。清醒的世界是腌臢的,就在自己心中的那小片純潔的樂土中痴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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