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亮幫蘇薈擦了身子,然後把光碟放進了DVD機。於是,在黎明的霞光中,房間里響起了那首優美而哀傷的旋律。這首樂曲就是曾經傳遍大江南北的《一個真實的故事》。
五年前,王亮和蘇薈聽了這首歌之後,深為那個叫徐秀娟的女大學生所感動,就一起來到這個北國的自然保護區做了兩名馴鶴員。他倆愛鶴如命,整天為鶴避暑、降溫、驅蚊而忙碌,和丹頂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蘇薈的昏迷不醒,就是為了兩隻叫丹丹和姣姣的丹頂鶴。
在蘇薈昏睡不醒的日子裡,每天早上王亮就會在反覆播放的這首旋律中,俯在蘇薈床邊給她喂飯、翻身、按摩,這一連串的動作,他做了一年多了。而每天清晨,丹丹也會飛到窗台上梳理羽毛,時時發出高亢的鳴叫,等樂曲結束,它才展翅飛去。奇怪的是,今天丹丹卻沒有來。
活做完了,王亮把DVD機關了,然後俯下身子在蘇薈的臉上吻了一下,低聲告訴她自己要去上班了。蘇薈的睫毛輕輕顫動着,眉頭微微地皺着。王亮知道,她是在擔心那隻叫丹丹的丹頂鶴了。
王亮在蘇薈的耳邊低聲說:“你放心,我去看看丹丹。”然後他把一隻疊好的紙鶴掛在了繩子上。蘇薈每昏迷一天,他就疊一隻紙鶴,房間里已經懸挂着無數的紙鶴了。他相信,她一定會因為丹頂鶴而蘇醒過來。
王亮正急匆匆地趕往丹頂鶴保護區的鶴舍,忽然被一陣悠揚的笛聲吸引住了,因為吹奏的正是那首他耳熟能詳的《一個真實的故事》。不過,這竹笛演奏的版本,彷彿是一種天籟在呼喚着他,他不由自主地就走了過去。
吹笛的人身穿一身潔白如洗的長衫,在微風中橫笛而立,給人一種飄然欲仙的感覺。白衣人停止了吹奏,撫摸着手裡的笛子,好一陣才遞過來:“千金易得,知音難求。這支笛子,就送給你吧。”
王亮這才看清白衣人只有這根笛子,並沒有背着裝滿樂器的背包。原來不是賣樂器的,難道他專門就在這兒等着自己然後送這根笛子嗎?他困惑地接過笛子,仔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說:“這笛子是姣姣的腿骨製作的!你是什麼人?”
白衣人憂傷地一笑:“春江水暖,鶴舞九天。槍聲驚魂,誰護紅顏?”
王亮更加吃驚,跨前一步:“你……到底是誰?”
白衣人緩緩後退,低聲說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先生,丹丹就要和姣姣在另一個世界共舞了。你拿着這根鶴笛去蘇薈面前吹奏那首歌吧。祝福你們!”白衣人說完,忍不住流下淚來,原地一個旋轉。王亮剛要說什麼,只聽見一陣嗚咽聲傳來,白衣人飛快地跑遠了。
王亮緊緊握着鶴笛,飛快地趕到了鶴舍。遠遠地,他就聽見了丹丹那熟悉地鳴聲,只是今天卻顯得無比的悲傷和凄厲。王亮心一緊,飛快地向前跑去,同時大聲呼喊着:“丹丹!丹丹!!”
一道白影衝天而起,一隻丹頂鶴在空中盤旋着,不停地發出哀鳴。猛然間,它向王亮輕聲鳴叫了一聲,然後翅膀一收,飛快地向地面墜下來。王亮大喊:“丹丹,不要……”可是距離太遠,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丹丹從高空飛速墜下,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蘆葦背後。
這時,鶴舍那邊的工作人員也跑了出來,他們一起找到了丹丹墜落的地點。王亮把滿身血污的丹丹抱在懷裡,禁不住淚如雨下。旁邊一個同事說,不久前,丹丹的伴侶——那隻叫姣姣的丹頂鶴得病死了。王亮這才明白過來,丹丹是殉情而死的。他茫然地看着遠方,忽然就想起了白衣人吟的那句詩: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這對丹頂鶴是由王亮和蘇薈首批人工孵化成功出來的,對它倆是視若親生。但是在一年前的一個初春,丹丹和姣姣在灘涂的蘆葦叢中嬉戲,沒想到被一個偷獵者的槍口瞄準了。在千鈞一髮之際,蘇薈發現了,一邊大聲呵斥發出警告,一邊向偷獵者衝去。偷獵者驚惶之下,一槍打斷了姣姣的腿后沒命地逃跑了。但是,奔跑着的蘇薈卻不小心陷進了沼澤地。王亮把蘇薈送往醫院搶救,雖然性命保住了,但是卻因為窒息時間過長而一直昏迷不醒,並且一睡就是一年!
王亮和同事們把丹丹和姣姣安葬之後,回到了家裡。在路上他一直在考慮,是否把這個噩耗告訴蘇薈。但是,他剛走進家門,不由得愣住了。他看見蘇薈臉色蒼白,渾身在激烈地顫抖着。他連忙打開DVD,給她播放那首《一個真實的故事》。在往常,每當蘇薈情緒不穩的時候,只要聽見這首歌,就會平靜下來。
但是,今天卻反常,蘇薈越發顯得痛苦起來。忽然間,他想起了白衣人臨走前說的那句話,靈機一動,關掉了DVD,從腰間掏出了那根鶴笛,站在窗口自己吹奏起那首歌來。他今天親眼目睹丹丹殉情而死,再想起昏迷不醒的蘇薈,不由得感慨萬千,旋律中更加顯得蕩氣迴腸。一曲結束,王亮已是淚流滿面。窗外的小院里,不知什麼時候飛來了好幾隻丹頂鶴,低着帶着紅冠的頭,靜靜地站着。
王亮正在黯然神傷,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微弱的呼喚:“王亮……”
王亮回頭一看,老天,蘇薈竟然坐在床上,手裡捧着一隻紙鶴。他大叫一聲,撲到床前,輕輕地擁着蘇薈,仔細地端詳着她。他有點不敢相信,蘇薈真的醒過來了。
王亮激動之下,口齒都有點不靈了:“蘇薈,我……去叫……醫生來給你看看……”
蘇薈搖搖頭,淚水慢慢地流了下來:“我知道,丹丹和姣姣死了。”
蘇薈抬起淚眼,笑了一下說:“我不難過。我還知道,他倆在天就是比翼鳥,在地也是連理枝。對於他倆來說,死又有何懼?”
王亮雙臂一用力,把她摟得更緊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從姣姣失去一條腿之後行動不便,丹丹幫它去覓食來喂它,而且片刻不離它的身邊——而姣姣也很堅強,克服了單腿的困難,和丹丹快活地生活着。
蘇薈伸手拿過了王亮手裡那根鶴笛。她把它放在臉上輕輕地摩擦着,然後說:“你知道嗎,這根鶴笛就是用我的姣姣的腿骨做成的。那個傢伙,害得我和姣姣受了那麼大的苦,怎能讓他逍遙法外?”
那個偷獵者後來又多次潛進來襲擊丹頂鶴,但是都被王亮他們發現並制止了。就在王亮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蘇薈嘬起嘴唇,發出一聲長嘯。一聲清脆的鶴鳴之後,一隻丹頂鶴飛進了窗口,在蘇薈身邊盤旋一圈后掉頭飛出了窗外,嘴裡赫然銜着那隻鶴笛!
王亮飛快地撲到窗台上,只看見這隻鶴帶隊,一群丹頂鶴正振翅高飛。透過滿天飛舞的鶴影,王亮看見了白衣人那修長的身影。王亮回頭叫蘇薈,正準備給她說這個奇怪的白衣人,卻發現蘇薈又昏迷過去了。
沒過兩天,王亮聽說十多公里開外的村莊有一個經常偷獵的傢伙,竟然被一群丹頂鶴給啄殘了手指,此生再也無法扣動扳機了。
王亮趕到那個村莊核實了這條新聞,禁不住產生了一個奇異的念頭:這是白衣人用笛聲指揮鶴群去做的!可是,這靈異的鶴笛,能把他的蘇薈再次喚醒嗎?
等王亮走近家,卻看見一群丹頂鶴衝天而起,它們在低空盤旋着、鳴叫了好一陣,才一起向遠方飛去。王亮心一緊,難道蘇薈離開自己走了?他飛快地跑進小院,卻一眼看見蘇薈正站在院子里,向天空不停地揮着手。
王亮衝到了蘇薈面前,看着神采奕奕的蘇薈,一把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輕聲說:“寶貝,你千萬不要再也不理睬我!”
蘇薈笑了:“笛聲和鶴鳴喚醒我了。我不能離開深愛的你和可愛的丹頂鶴們。”說著,他倆緊緊地吻在了一起。遠處傳來了悠揚的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