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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玉獅子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汪家樹是古城公安局的老局長,他和古城觀音寺的住持悟靜法師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兩人年齡相當,愛好也相同,汪家樹常愛在悟靜法師的書房裡切磋棋藝。幾乎每次汪家樹輸了棋,都會站起來,邊把玩着案頭的一隻玉獅子,邊開玩笑說:“等我退休了,再來好好地收拾你!”

  然而,就在汪家樹正辦理退休手續的時候,古城博物館被盜了。因為被盜文物中任何一樣東西都是價值連城的國寶,汪家樹在請示相關部門之後,暫時對媒體封鎖了消息,開始做基本的排查工作。

  一

  博物館緊靠着古城觀音寺。一般大的寺廟都有別院,供遠來的香客暫住,觀音寺也不例外。博物館就是25年前在觀音寺別院的基礎上擴建的,當時還很慎重地在主寺和別院之間砌了兩道磚牆,並在牆腳下種了好些藤蔓植物,兩道磚牆之間因此便自然形成了一條綠色甬道,雖然窄得連一部小車也不能通過,但因為和附近的街道相通,這甬道便成了一條情人們喜愛的步行街。

  當然這條路也成了盜賊作案后逃跑的首選線路。

  現場分析的結果,案發時間是凌晨3點,因為電源線路事先被全部切斷,所以警鈴沒有響,盜賊是避開紅外線探頭、打開保險柜、拿出文物后翻牆通過甬道逃離的。汪家樹根據磚牆上明顯的最新翻越痕迹、牆下雜亂的腳步以及他們切斷電源的專業手法,初步估計,參與盜竊的至少有三個人:一個把風、一個切斷電源、一個實施盜竊。考慮到整個盜竊過程配合密切,汪家樹懷疑這是一起內外勾結作案。然而,警察對博物館的所有工作人員包括離退休人員幾經排查后,卻發現他們都沒有作案的可能。

  汪家樹於是決定擴大排查範圍。觀音寺和博物館淵源極深而且常有往來,很自然就成了第二個排查單位。

  觀音寺的住持悟靜法師佛法高深,在西南各省的佛學界有着較高的威望。法師聽汪家樹說明來意后,微微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吃驚,但還是很快就叫出了全寺所有僧人,要求他們不打誑語,有問必答。沒想到問來問去,疑點竟然都集中到了悟靜法師身上。

  幾個和尚都指證,從半個月前開始,就常有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來找法師,不僅在寺里遊盪,還多次登上藏經閣四下觀望;更重要的是,近幾天,那個年輕人卻再沒有露過面。

  這條線索讓汪家樹陷入了沉思:雖然現在確定法師參與了此事還缺乏證據支持,但以目前的狀況來看,卻不能排除法師和這事有密切的關係!

  那個陌生的年輕人是誰?他為什麼來找悟靜法師?

  思來想去,汪家樹得出了一個很自信的結論:那個陌生的年輕人就是竊賊中的一個,而法師與竊賊之間必有一段鮮為人知的關係。所以,要想弄明白這個案子,眼下最好的突破口就是悟靜法師。

  二

  和無數個恬靜的傍晚一樣,汪家樹與悟靜法師又相對坐在了書房裡的棋盤兩邊。只是,往常談笑風生,此刻卻一片沉寂。

  順着清風飄來一陣清脆的木魚聲,和尚們按時做晚課了。悟靜法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低聲對老朋友說起了自己深藏已久的故事:

  “因為戰爭的原因,我自小跟着師傅圓音大師四處雲遊,戰爭結束那年,我們來到了觀音寺。16年後,寺里突然來了一群年輕人,勒令所有的佛門弟子都必須還俗,回原籍勞動改造。圓音大師怎麼都不願意離開寺廟,悲憤交加,沒有幾天就圓寂了。

  “我自小出家,不清楚自己的原籍在哪裡,就被安排到古城一個很偏遠的鄉村去勞動。臨走的時候,我悄悄把師傅生前最喜愛的一對玲瓏玉獅子塞進了包袱里。那時農村很閉塞,農民的文化程度也很低,因為我認得幾個字,村裡便安排我白天勞動改造,晚上辦‘掃盲班’,教村裡人一些簡單的漢字和加減法。因為不是正規學校,大多數農民即使上課也是嘻嘻哈哈,並不認真學習,只有一個叫單玉秀的女子,每天都來,而且總坐在第一排。當時,我很年輕,功力不夠,沒事的時候,常常獨自在房間里摸着玉獅子想師傅。有一次,正出着神,被玉秀碰到了,她從此便常常來找我給她講佛經里的故事。在當時那些都反動言論,要是被發現,講的人和聽的人都會被抓去遊街,但她卻聽得津津有味;我也在給她講故事的同時,一再地重溫佛理。那段日子因此過得很快。

  “沒過幾年,政策變了,允許和尚回寺廟。送我走的時候,玉秀說:‘你這一走,我們怕是再也見不了面。相識一場,也是緣分,我們結拜做兄妹吧。你那對玉獅子好乖啊,就送我一隻做紀念吧!’說著,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就笑着從我的包袱里搶走了一隻。

  “我回到觀音寺后,忙於回收寺產和教喻弟子,漸漸把那段被迫還俗的日子忘了。直到一周前,寺里突然來了一個年輕施主,一見我的面就聲稱是來認親的。我很意外,自己連祖籍是什麼地方都不清楚,怎麼可能有親戚呢?年輕人便說:‘我姑母給我講過,你們是結拜兄妹,各自手上都有一隻玉獅子。’我不想和他多解釋,就任由他在寺里轉了幾天。卻不想他只要一來,就在寺里東張西望,還借故登上藏經閣,透過窗欞專註地眺望隔壁的博物館。這幾天,我正納悶他怎麼突然不再露面,你卻來說博物館被偷了。唉!”

  汪家樹看着老朋友,眼睛濕潤潤的,即使是高僧,也和常人一樣,有不願為人知的往事、不願被揭的傷疤啊!雖然汪家樹知道,此時法師的心裡一定在滴血,但他還是請求法師把那隻玉獅子拿給他看看……

  經過一夜的策劃,第二天上午,汪家樹向媒體宣布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博物館被盜,其中有一對玲瓏玉獅子,是唐魯王靈夔的愛物,價值在50萬元以上,公獅子的左爪下有一個可以轉動的雙層圓球、母獅子的右爪下有一隻體態嬌憨的幼獅,希望廣大市民提供破案線索。

  三

  消息一放出去,汪家樹和悟靜法師就處於緊張的等待之中。雖然他們分析,再狡猾的魚也溜不出這張無形的網,但還是有些隱憂——畢竟盜竊文物的傢伙都是些眼裡只有錢的亡命徒,如果因為這個消息出了人命,案情可就複雜了。

  果然不出預料,當天下午就有一個被鈍器擊傷頭部的青年,住進了第三醫院,並在病床上撥打了舉報熱線,聲稱知道國寶的下落。

  汪家樹請悟靜法師在病房外透過玻璃窗辨認,證實了那就是來找他認親的年輕人。兩人又一起見了醫生,確證了他不過是些皮外傷,心裡這才輕鬆了些。汪家樹送走法師之後,帶着辦案民警來到病室,給舉報人做筆錄。

  沒有浪費口舌,年輕人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作案經過——

  案子果然是三個人一起做的,其中一個幾年前在博物館當過維修電工,另一個是開鎖行家,他自己則負責裝貨。東西到手后,三人原打算過一陣子,等風聲不那麼緊了,再帶到沿海去走私出境,卻不想,電視、廣播里到處都在傳言,說那天丟失的還有一對更值錢的玉獅子,另外那兩人便聯手要他把玉獅子交出來。開始,他也想給同夥解釋,可越解釋兩人越不相信,後來竟認定他是想獨吞那50萬,對他起了殺心。他在受傷后,為了拖延時間,只得承認自己真的偷了那對玉獅子,二人這才放他出來包紮傷口。他到了醫院,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對玉獅子明明一隻在姑媽家、一隻在觀音寺,什麼時候丟過?這明明就是警察設的套!看來,警察已經從悟靜法師那裡抓到自己的把柄了,乾脆早點自首好……

  四

  就在根據口供很快抓住了另外兩個盜賊、找回國寶的同時,悟靜法師也接待了一個多年未曾謀面的老朋友——特地從鄉下趕來的單玉秀。

  老輩的單家人都知道,悟靜給過玉秀一隻玉獅子,但都只把它當成一個紀念物,誰也沒想過把那獅子拿去估個價,看看值多少錢。後來,玉秀出嫁了,和所有的農村婦女一樣生兒育女、餵豬放牛,大家也就漸漸把那玉獅子淡忘了。

  偏偏後來單玉秀的大哥養了一個兒子,整日里遊手好閒想發大財,見到街邊有個破土碗,就拉幾個兄弟來做幫襯,硬說那是清朝乾隆年間的,賣了之後,哥兒幾個就拿了錢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幾下揮霍乾淨,又去找個破陶斷劍再蒙幾頓酒錢。這樣混了幾年,也不知道他聽誰說了姑母家有個大和尚送的玉獅子,想來是個值錢的稀罕物,他便提了兩盒點心去拜望這個極少見面的姑母。單玉秀那時老伴已經去世、兒女都在外地,正愁沒個人說話,突然來了娘家親戚,激動得不行,還沒等人家問,就三十年的貓四十年的狗,把家底兒都亮出來了。好在她還不糊塗,講故事歸講故事,侄兒真伸手問她要那玉獅子的時候,她立馬當心肝似的藏在懷裡,再不讓他看了。

  侄兒雖然沒要到東西,但知道了觀音寺的住持和姑媽間的那段特殊關係,也算是不虛此行。後來跟人合計要去偷博物館時,這關係還真派上了用場,讓他有機會通過悟靜法師在觀音寺踩點,熟悉了博物館的地形和值班規律,因此那次偷盜才那麼順手。

  單玉秀自從侄兒來過一次之後,留了個心眼,一打聽,才知道侄兒是專門倒騰文物的,那可是犯法的呀!

  老太太被嚇壞了,趕緊把玉獅子藏了起來。昨天在電視里無意間看到了公安局的告示,越看越覺得那告示上寫的母獅子就是自己家裡藏的這隻——獅子明明在家藏着,卻說是被偷了?也不知道悟靜法師手上那隻公獅子咋樣哩?想着想着,老太太萌發了進城去看看的念頭。

  深藏多年的感情,就像是深藏多年的絲綢一樣,沒人去動它的時候,它安靜地待在角落裡,保持着最初的形狀和色澤,可一旦被動過,就會很快地在陽光里化成灰燼。單玉秀見過太多這樣的絲綢,她不願意那個和悟靜法師有關的夢想也這樣被殘酷地打破,所以,越走近觀音寺,她就越沒有了見悟靜法師的勇氣——30年前認這個哥哥,原本就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啊!在山門外徘徊很久之後,她終於下定決心對知客僧說:“我是悟靜法師的故人,想請他出來,有事相告。”

  悟靜法師從大殿出來時,單玉秀已不知去向。守門的小沙彌捧着一個匣子對悟靜法師說:“女施主已經走了,她讓我把這個東西轉給您。”法師打開匣子,在一隻玉獅子旁邊放着一張字條:“它原本就不是我的,現在還給你吧。”

  五

  案子結束后,汪家樹正式退休了,他果然常常來觀音寺和悟靜法師切磋棋藝,輸了子,還是會站起來,邊把玩着案頭的一對玉獅子,邊開玩笑說:“呵呵,真沒想到,大和尚竟也打誑語,和我合夥拿這對普通的玉獅子冒充國寶!”

  悟靜法師連忙雙手合十、低頭回答:“阿彌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