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下了26路公交車,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停住了,因為他忘記了自己要去哪裡,去幹什麼,甚至連自己是不是張三都很含糊。張三保持鎮定停住了腳,他覺得自己還沒到老糊塗的年紀,肯定能夠想起來。可是在那裡站了老半天,事態不但沒有好轉,反倒越發嚴重了,因為他不但沒有想起自己要去哪裡,而且連他來自哪裡都想不起來了——換句話說,他連家都找不到了!
這一來張三不免慌張起來,他茫然地站在那裡,望着來來往往的人流,希望能夠碰到個熟悉的面孔。但是等了半天張三更加失望和焦慮,因為那麼些面孔沒有一張是他熟悉的。張三有些慌神,他摸摸身上,想看看有什麼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沒有,可除了下邊褲袋裡有幾張鈔票,任他把口袋翻了幾遍,卻再也找不到一件有價值的物件了。張三想找個人問問自己家在哪裡,可他是個好面子的人,又張不開這個嘴。
張三汗都下來了,他坐到馬路牙子上,再一次仔細回憶起來。想了半天,張三有了一個重大收穫——他想起了一個名字:杜自騰。
張三覺得連三歲孩子都找得到家,自己活了半輩子卻連家都忘了,多丟人,但如果打聽另一個人,那就可以免去了尷尬。張三覺得自己連家都忘了,卻能夠想到杜自騰這個名字,說明這個杜自騰跟他有着很深的關係。張三沒有直接去向人打聽,而是嘴裡不停念叨着杜自騰的名字,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從他身邊走過的人能夠聽得見。
過路人都在匆匆忙忙趕自己的路,沒人顧得上在張三身邊停留一下。開始附近鋪面的人們還有些奇怪地打量張三,悄悄議論一下,可是過了一陣,見張三總是念叨那三個字,人們就把他當成了精神不正常的人,漸漸也就沒人注意他了。正在張三失望地要換個地方試試的時候,突然發現前邊走來個大媽比較面善,於是他抓住機會在大媽快要走到近前時又叨念起來。大媽果然是個熱心腸,聽到張三的自言自語忍不住就搭了句話:“肚子疼啊?肚子疼吃藥啊,旁邊不就是藥店嗎?再不上醫院看看去!”
大媽說得文不對題,但她是第一個搭理張三的人,張三馬上友好地微笑着上前要和大媽進一步交流,可是大媽卻擺擺手過去了,張三一喊她反倒健步如飛逃跑而去。無奈的張三隻好繼續一邊走一邊呼喚杜自騰。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走着走着,忽聽有人叫大叔,開始張三沒反應過來,直到那人追上來擋住去路,張三才知他是叫自己。
擋住張三去路的是個小夥子,小夥子問張三要不要去醫院。張三接受從剛才那位大媽那得來的教訓,忙不迭地解釋說杜自騰不是肚子疼。小夥子挺機靈,很快明白了張三的意思,他說你原來是找杜自騰啊,我認識啊。張三喜出望外,趕忙問是真的嗎?他在哪裡?小夥子笑笑不說話。張三着急地追問起來,小夥子還是不說話,只是衝著他伸出了手,見張三不明白,他又捻捻手指做了個數鈔票的動作。張三條件反射地掏出錢來,問小夥子要多少。小夥子說有償服務越多越好,說著自己動起手來,不客氣地把張三手裡的兩張百元大票全部扯去,麻利地揣進了他的衣袋裡。張三本能地有些心疼,可想想找到杜自騰比什麼都重要,也就很快忘了那兩張錢。
小夥子叫張三打了一輛車,帶他過了兩條街,來到一個住宅區內,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後告訴張三杜自騰住在A座b樓616號,現在正在家裡等着張三呢。樓道的門正好開着,張三很有些激動地謝過小夥子后,便腳下生風地向那平時讓他望而生畏的六樓爬去。
張三三口氣爬到了六樓,按響了616號的門鈴。門鈴響了老半天,屋裡這才有人把防盜門打開了一條小縫隙,露出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臉。女人警惕地審問張三有什麼事,張三說找杜自騰。女人看看他不說話,張三又加重語氣把那名字說了一遍。女人陰着臉說我們這沒人肚子疼,張三說不是,肚子疼是杜自騰。話沒說完女人就不耐煩地丟出一句神經病,“咣”地關上門。張三不死心,一個勁按,然後拍,然後變本加厲地又捶又踢。在張三堅持不懈的努力下,防盜門再次打開了,不過打開的防盜門裡出來的不是杜自騰,而是女主人怒不可遏的一句最嚴重警告:“你他媽的敢再動一下我家的門,老娘就打110!”
張三灰溜溜地下了樓,可還是不死心地往上瞻仰了老半天,方才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地邊往外走邊抱怨:“明明住這,為什麼說不在?為什麼……”說著說著,張三突然想起了那個領他過來的小夥子,他讓他和自己一起再去616,向那個不誠實的女人證明杜自騰就住在那個屋裡。於是張三又滿世界尋找起那個不知來龍去脈的小夥子來。他心急腳慌,一個不留神一跤跌在地上。
這一跤摔得不輕,張三倒在地上疼得直叫,旁邊過來過去一些人,都繞着走,好像張三是個地雷似的。一個小朋友要過來攙扶,卻被媽媽強拉硬扯地拖走了。張三看看叫也白叫,只好忍痛爬起來。誰知剛剛爬起來,一個地址突然從張三空蕩蕩的腦海里蹦了出來。
張三因禍得福,一時間忘了疼痛,馬上跑到街上打聽一個叫張家大院的地方。誰都說不知道這個地方,張三不死心,他想既然他能想得起,就一定應該有這個地方。他有些顧不得面子了,抹下臉來逢人就問。張三問來問去,終於在一位和他年齡相仿的同性人嘴裡獲得了極有價值的情報。
張三費勁周折總算找到了張家大院。張家大院曾經是一個大雜院,可現在那裡是一幢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而且門口還有保安。保安是外地人,根本不知道大雜院的住戶都遷居何處,更沒聽說過杜自騰這個人。張三失望極了也迷茫極了,正當他不辨南北地亂走之時,忽然發現對面的一棵樹上貼着一張尋人啟事。張三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立時就瞪大了眼睛——尋人啟事上要尋找的人就叫杜自騰,而且還有照片。照片上的杜自騰張三越看越眼熟,雖然一時想不起他和自己的關係,但張三更加斷定杜自騰和他關係密切。
好容易有了要找的人的下落,可是卻是走失的下落,這結果叫張三哭笑不得。好在尋人啟事上有電話,但張三沒帶手機,身上也沒有一分錢了。好在上面還有地址,張三想不如就直接找到家裡,自己跟杜自騰如果是好朋友,他的家人應該也能認識張三。看看天也不早了,張三也累了。為了儘快弄清自己的來路,他打了一輛車直奔杜自騰的家,張三現在記憶力雖然幾乎為零,但還達不到白痴的標準,他的想法也應該能夠行得通——他想到了杜自騰家問清自己的家,然後到家再給車費。
張三的如意算盤打得挺好,但到了杜自騰家后就落了空,因為杜自騰家裡沒有人。張三沒辦法,就到樓下打聽,可是樓里出來進去的鄰居們沒人認識杜自騰,更沒人認識張三。和出租車司機協商好車費后,張三唯一的辦法就是守株待兔了。
張三坐在杜自騰家樓前等啊等,那時刻他好像來到了外星球一樣度日如年,不知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待着自己。
“爸——你可回來啦!”一聲驚喜的呼喚把張三嚇了一跳,他抬頭一看,一個熟悉的女孩已經撲到了他面前。
那一刻張三突然想起了一切——原來他不是張三,原來他就是他要尋找的杜自騰!老伴去世后,他非常孤獨,白天孩子上班后,他一個人連個說話的都沒有,精神越來越差,記憶力嚴重減退,而且還特別懷念過去那個鄰里之間和睦融洽互相照應的老房子所在的張家大院,明知那裡早就變成了高樓,今天他還是特別想到張家大院的遺址去看看,誰知車坐到半路他就突然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終於找到了家找回了自己,可是杜自騰欣慰過後很快就悲哀起來——找不到家的他找到了家門口,卻沒人能夠告訴他這就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