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經過十來年打拚,妻子、車子和房子一樣不少,跨進了成功人士之列。城南開發區剛建好一個高檔住宅小區,名頭響亮,叫“富貴人家”。梁山買了套兩百平米的大房子,搬進新居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鄉下的老母親接來。
老母親在鄉下住了一輩子,這輩子就像泡在黃連湯里一樣,苦的也能吃出甜味來了。梁山以前要接她進城,她住不了幾天就要回鄉下。這回,梁山費盡了口舌才把母親哄來,心想一定不能讓母親走了。
來了幾天,母親又像以前那樣,整天悶悶不樂坐着發獃。梁山正擔心母親又要吵着走,沒想到母親臉上的笑容卻一天天多了起來。一晃過了一個多月,母親不僅沒一點走的意思,反而越過越精神,每天都樂呵呵的,滋潤着哩!梁山心裡暗暗高興,母親看來已經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重大轉變,適應了這個新環境了。
一天,梁山夫妻倆進房后,妻子關上房門,神秘兮兮地說:“我說了你別不信,咱媽,這些天都在撿垃圾呢!你說她……”
梁山一聽愣了,接着不由自主地點頭,怪不得母親的情緒這麼穩定呢,原來又讓她找到了活干。梁山不禁暗暗埋怨起母親來,你幹嘛不好,非要撿垃圾!
第二天,梁山難得有空在家吃飯。吃了飯,母親收拾好碗筷,圍裙一解,就走了出去。妻子向梁山一努嘴,小聲說:“看,開工了!”
梁山急忙起身悄悄跟出去,只見母親在樓下的雜物房取出一條編織袋,手裡提着一把長長的鐵鉗,臉上還戴了個口罩,就從自家這棟樓下的垃圾箱里尋起寶來。梁山又好笑又好氣,母親的模樣居然還挺專業的哩!
不一會兒,母親就從垃圾箱里找到幾個飲料瓶,喜滋滋地背着袋子轉悠到第二棟樓下。梁山遠遠地站在後面,看着母親彎腰在垃圾箱里翻找的身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忽然,迎面走過來一個熟人,梁山急忙轉過身,臉上火辣辣地燒。這個小區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是局長就是老闆,自己的母親卻在這兒撿垃圾,真是成何體統!要是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臉往哪擱呀!
梁山真想立即衝上去,把母親的袋子、鐵鉗什麼的統統扔到垃圾箱去,想了想,還是忍住了。晚上,一家人在看電視的時候,梁山心平氣和地對母親說:“娘,你以後別去撿垃圾了,影響多不好!”
母親怔了怔,笑了:“你都知道了!沒啥,有啥影響的,我看現在大街上到處都是撿垃圾的,再說撿垃圾又不犯法,還能賣錢哩!”
梁山不禁提高了聲音:“他們撿他們的,你怎麼能跟他們比!娘,你兒子現在不用你掙錢了,你想花錢,跟我說呀!”
母親臉上一下僵住了:“我、我也不是為了掙錢……”
“那你到底為啥嘛?”梁山重重地一嘆氣,母子倆都不吭聲了。
梁山想明白了,母親真的不是為了掙錢,她就是想給自己找點事解悶。為了不讓母親再撿垃圾,梁山想出了一個辦法,請人運來泥土,別出心裁地在樓頂搞了個菜地,讓母親經營。這一招還真靈,母親樂不可支地買來菜籽秧苗種上,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上樓頂菜地,一門心思都撲在了菜地里。雖說種菜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但怎麼說也比撿垃圾好看,梁山心裡偷偷樂,母親這回不會去撿垃圾了吧!
可沒過幾天,當他出差回來時,一進門妻子就不高興地向他告狀:“你媽真是翻不了身的窮命,她撿垃圾根本就沒一天停過!現在好多人都知道,她住在這棟樓呢!”
梁山一拍腦袋,氣呼呼地把東西一扔,掉頭就下了樓。找了幾棟樓,果然看見母親正在一個垃圾箱面前“淘金”。梁山顧不得讓熟人看見,走過去說:“娘,你怎麼又干起這個來了?”
母親一看是他,臉上有點慌張,停下了手說:“我看這麼多瓶子,撿一下就能換錢,不撿就可惜了……”
“有啥可惜的?娘,你真是有福不會享!走,你跟我回去!”梁山拉着母親的手,不由分說把她拉回了家。
可母親還是無法抵擋垃圾箱的誘惑,只要梁山不在家,她忙完了菜地,仍然照撿不誤。這天梁山開車從公司回來,剛到小區正門前,正好看見母親從裡面走出來,背着一個漲鼓鼓的編織袋子徑直往街上走。
梁山心裡一動,開車慢慢跟在母親身後,想看看她到底把垃圾賣到哪兒去。走了一段路,前面停着一輛三輪車,蹬車的是個中年婦女。看到母親,她跳下車把母親的袋子搬上三輪車,然後和母親說了幾句話,蹬起車走了。
梁山心裡那個氣啊,你撿垃圾也就罷了,還免費把垃圾送人,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他一肚子氣回到家,等母親一回來,就大聲說:“娘,你幹嗎幫人家撿垃圾?那個女人你認識嗎?”
母親嚇了一跳,緩緩地搖頭:“不認識……”
“不認識你還幫她撿垃圾!”梁山怒氣沖沖地說,“你知道現在的人有多危險,騙子多得很,一不小心你就讓人騙了,還傻乎乎的不知咋回事呢!”
母親堅定地搖着頭:“不不不,她不是壞人!她原來是廠里的工人,現在沒活幹了,只好撿垃圾掙錢。我去過她家,她有個兒子在上大學,她就是靠撿垃圾送兒子讀大學的。我一看她的情況,就想起了你讀書的時候,所以呀,我就有心想幫幫她。我們這裡不是有很多垃圾可以賣錢嗎,我反正也閑着,就幫她撿撿吧!”
梁山一聽母親的話,忽然也想起了自己當年讀書時那段艱辛的生活,口氣緩和了下來:“娘,你要幫她,就讓她自己撿好了,你住在這兒,卻去撿垃圾,別人還以為是我逼你的呢!”
母親說:“她進不來呀!看門的不讓她進!”
梁山一怔,這才想到,他們住的小區對出入管理是很嚴格的,大門還貼着告示,禁止拾荒者和乞丐進入。要不是有這道禁令攔着,小區里的垃圾怎麼也輪不到母親撿呀!
梁山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句,不說話了。母親有點惶恐地說:“兒子,我讓你丟臉了,我原來沒想到,在裡面撿垃圾跟在外面撿有啥不同。唉,看來娘真是天生的窮命,住不了這種地方!”
“娘,你別走,你就安心在這兒撿垃圾吧!”梁山哈哈一笑,心裡的彆扭一下全解開了,“其實呀,不管住到什麼地方,我也還是農民的兒子!”